客厅陷入诡异的寂静。塞伦如同鉴赏传世名画般凝视着索菲亚灰白色的瞳孔,连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都未曾察觉。
“看够了吗?”
索菲亚冰冷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下。塞伦猛地回神,轻咳两声掩饰失态,很快又挂上那副精心练习的绅士微笑:“失礼了,索菲亚小姐。”
随即,他示意管家上前:“带索菲亚小姐换身得体的礼服。”
试衣间的规模令人窒息——四间教室大小的空间里,数百个红木衣橱如同迷宫般排列。丝绸、天鹅绒、蕾丝……来自瓦伦蒂亚的刺绣长袍、新布列塔尼亚的束腰洋装、东方的织锦丝绸,俨然一座跨国服饰博物馆。
“需要为您解开镣铐吗?”
“嗯。”
铁铐落地的声响在空旷中回荡。管家躬身退出后,索菲亚的手指掠过一排排衣料,最终停在一件联邦款式的黑色连衣裙上。
当脚步声再次响起时,塞伦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怀表。他随意转头,动作却突然凝固。
改良后的黑裙剪去繁复的装饰,利落的线条勾勒出少女青涩的身形。黑色轻纱半掩面容,淡金发丝在阳光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最惊心动魄的是发间那朵血红色的花——像是雪地里溅开的血珠,又像是绝望中睁开的眼睛。
“完美……”塞伦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此刻的索菲亚仿佛教会队伍里走出的圣女。那些陈列在宫廷里精美的瓷娃娃在女孩的光辉之下,顿时显得粗鄙可笑。
“这朵花,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塞伦的目光停留在那抹血色上。
“曼珠沙华。”
“真是动听的名字,就像索菲亚小姐一样令人难忘。”他的赞美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索菲亚静立不语。
“虽然未到黄昏,但精心烹制的佳肴可不会等待它的食客。”塞伦优雅地拉开座椅,丝绸衬衫的袖口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索菲亚绕过长长的餐桌,在他正对面落座。红木椅背高出她半个头,让她看起来像是放置在椅子上的玩偶。
“请先品尝从瓦伦蒂亚远道而来的红酒。”塞伦起身执瓶,深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旋转,“这可是查理得斯伯爵最爱的藏品。”
酒杯被推至索菲亚手边。她轻抿一口,苦涩感瞬间包裹舌尖,咽下后喉间只余铁锈般的回甘。
“滋味如何?”
“难以下咽。”
“总要尝试过才知道喜不喜欢。“塞伦切下一块带血的牛排,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他享受着这份原始的美味,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索菲亚始终端坐如人偶,连餐巾都未曾展开。
这种死寂般的顺从渐渐的让塞伦感到无趣——他期待的挣扎、恐惧或是哀求,但这些一样都没有出现。
用餐在沉默中草草收场,塞伦瞥了眼怀表。
“让我们开始最后的环节。”他放下餐叉,“请随我来,索菲亚小姐。”
两人的脚步声在长廊中交错,最终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黄铜门把手上刻着弗拉基米尔家族的纹章——一只撕裂锁链的猎鹰。
这扇门的背后,就是塞伦的卧室。
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沉重地垂落,几乎遮住了整面墙的窗户,只允许几缕微弱的光线渗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书籍,昂贵木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消毒水的气味。
最为显眼的,是正对床铺的一整面墙的书柜。它由深色的乌木制成,直抵天花板,其雕花繁复而精致,却透着一种冷峻的气息。
书柜里塞满了各种装帧精美的书籍。书籍的种类似乎十分庞杂,从历史、军事典籍,到一些涉及解剖学、心理学甚至神秘学的冷门著作,杂乱中透露出主人广泛的兴趣。
然而,与周围那些被频繁抽阅、略显凌乱的书籍不同,书柜最底层靠右的一个区域,书籍却摆放得异常整齐,甚至蒙着一层薄灰,仿佛从未被触碰过。仔细看去,那排书籍的书脊颜色也与其他区域有着微妙的色差,像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分界线。
塞伦径直走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没有去抽取任何一本书,而是伸手到书柜的侧面,在一个雕花的凹陷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紧接着,那排看似牢固的书籍连同后面的木板,伴随着吱呀声向内旋开,露出了一个向下的幽暗入口。一股阴冷、带着潮湿泥土和铁锈气息的风,从暗道中缓缓涌出。
“欢迎来到我的收藏室,索菲亚小姐。”塞伦侧身,脸上带着一丝瘆人的微笑,向那片黑暗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一路朝下,四周越发的冰冷,而那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则更加浓烈
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了通道的底部,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铁门
塞伦走上前,轻轻拉动一旁的拉杆,随着电力接入,铁门缓缓打开
瞬间,一股混杂着福尔马林与腐臭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收藏室在惨白的灯光显露真容。
正中央的解剖台像一座祭坛,台面沾满深褐色的干涸血渍,皮质的束缚带边缘已经磨损,其中一条还挂着一小块粘连着的头皮。排水槽里凝结着黑红色的块状物,隐约能看出指甲的轮廓。
四周的桌子上,玻璃器皿杂乱堆积。几个烧杯里盛着浑浊的黄色液体,表面漂浮着油状物质;试管中的暗红色血液正在微微冒泡,仿佛还在呼吸。最令人作呕的是角落的培养皿——里面盛着半融化的眼球,虹膜化作乳白色的絮状物。
但真正令人窒息的,是四面的墙壁。
上百个玻璃罐整齐镶嵌,每个罐子里都悬浮着一颗眼珠。靠近门口的罐子里,一颗湛蓝的眼珠瞳孔放大,仿佛定格在死前的惊恐。
塞伦轻抚过其中一个罐子,其中的眼珠和他的眼睛呈现出同种颜色。
“很美吧?”他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沉醉,“眼睛可是人们心灵的窗口,而这每一个窗口,我都有精心保存。”
“有点冷。”
塞伦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地下室的阴冷是他精心营造的氛围,但此刻从索菲亚口中说出的“有点冷”,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他的耳膜。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那双灰白色的眸子,试图从她的眼中找出一丝异样。
“索菲亚,你不害怕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某种濒临崩溃的急切。
“什么是害怕?”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塞伦脸上。他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优雅的面具碎裂后,露出底下扭曲的真实。
“不!这不对!”他歇斯底里地大吼,声音在布满眼珠的墙壁间碰撞回荡,“你应该感到害怕!”
他像困兽般在原地转圈,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强装镇静——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最后都会原形毕露。
塞伦痴迷于那个过程:看着猎物从强撑到崩溃,从希望到绝望。他享受他们颤抖的睫毛,享受他们语无伦次的求饶,享受他们意识到被玩弄时的绝望。那些扭曲的表情,那些卑微的泪水,那些濒死的喘息,都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可在这个女孩面前,他精心构建的恐怖殿堂正在崩塌。她不是强装镇定,而是真的——无动于衷。
塞伦突然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锁住了索菲亚。
“时间到了…对!时间该到了!”
人人都畏惧死亡,即便是最顽强的战士,在生命的尽头,也会露出软弱的一面。
塞伦的瞳孔在惨白灯光下猛然收缩。他看见索菲亚的指尖突然掐住自己咽喉,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犁出五道血痕。
腹部剧痛来得极其诡异,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翻搅肠腑。鲜血从她唇间喷出,像喷泉般在解剖台上溅开。
“咳...咳咳...”
她咳嗽着,踉跄后退的脚步踩碎了地上的玻璃器皿,锋利的碎片割破长袜,在脚踝绽开划痕,她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般,用手撑在了满是玻璃渣的桌子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塞伦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红酒中的斯托亚蛇毒正在女孩的血管里奔涌,可她的眼神依然清冷如冰,直到最后倒下。
那朵曼珠沙华从她发间滑落,漂浮在血水上,花瓣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艳红。
索菲亚死了。
塞伦彻彻底底地输了。或许,从他最初将贪婪的目光投向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时,就注定了此刻的败局。
塞伦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那股灼烧的躁动压下去。他需要冷静,也必须冷静。
“算了。”他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干涩,“过程虽不理想,但…最起码得到了一个好藏品。”
塞伦伸手,攥住那一把冰凉而柔顺的淡金色长发。他将其拖行至房间中央的解剖台旁,用厚实的皮质束缚带,依次勒紧尸体的腕关节和脚踝,皮带扣环发出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转身走向一旁杂乱的工具台。台上,玻璃器皿、形态各异的手术刀、钳子与一些难以名状的器械纠缠在一起。他从一堆杂物中,取出了一个自制的铁制取眼器——那是一个中空的圆柱体,内部隐藏着精密的环形刀片。旋转手柄,锋利的刀片便能从另一端悄然探出,完美地剜出整个眼球。
他回到台前,将取眼器的底端,那光滑冰冷的金属环,对准了索菲亚左眼的眼眶。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旋转手柄。
“咯噔——”
预想中刀片切入的滞涩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僵死的阻塞感——内部的机械结构似乎卡死了。塞伦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又尝试了几次,手柄纹丝不动。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只得松开取眼器,将它随手丢在台边。塞伦不得不重新在那片狼藉的工具台上翻找。
他的手指拨开一团已经失去光泽、泛着诡异黄色的不知名内脏,从下面抽出了另一个备用的取眼器。
然而,当他握着冰冷的替代品,下意识地回身望向解剖台时——
他看见了。
索菲亚那双原本应该空洞无神的、灰白色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怎么回事?!”
一股寒意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脊髓,塞伦惊骇地倒退了两步,后背猛地撞上了冰冷的工具台,震得台上的器械一阵叮当作响。刚拿到手的取眼器从他骤然脱力的指间滑落,“哐啷”一声砸在水泥地上,滚到了角落。
“我明白了…”一个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解剖台上的尸体。
“你……你不是死了吗?!”塞伦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他手忙脚乱地在身旁的台面上摸索,抓起一把手术刀,刀尖颤抖着指向台上的索菲亚。
啪!啪!啪!啪!
四声干脆利落的、如同牛皮筋崩断的脆响接连响起。那足以束缚住强壮成年男性的皮带,竟被索菲亚仿佛只是伸个懒腰般随意地挣断了。
她动作略显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感,缓缓地从冰冷的钢制台面上支撑起身体,然后翻身,双脚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塞伦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仿佛要用声音驱散眼前的噩梦,“那可是斯托亚蛇毒!浓缩的神经毒素!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之下活下来!”
索菲亚没有回应他的质疑,只是迈开了脚步,一步步地朝他走来。轻盈的脚步声,像重锤般敲击在塞伦的心脏上。
惊恐万状的塞伦,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手术刀猛地向前刺去。
索菲亚没有闪避,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态。她只是任凭那闪着寒光的刀尖,精准地刺入自己胸前单薄的衣物,没入血肉。
利刃刺入血肉,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然而这一刀,却对索菲亚没有任何影响。
“你…你不是人类!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塞伦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他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剩余的话语和呼吸,都死死地锁在了喉咙里。他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舞动,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进行着生命最后、最无力的挣扎。
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从收藏室外由远及近,沉重铁门被猛的拉开。
砰!
开门的瞬间,一声枪响便撕裂了空气。一枚子弹精准地贯入索菲亚的额头,巨大的动能让她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躯重重的向后仰倒,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扼住咽喉的力量骤然消失,塞伦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来,被求生的本能驱使,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去。他剧烈地咳嗽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嘶声,贪婪地吞咽着空气。
“塞伦少爷!您没事吧!”管家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几乎虚脱的塞伦。他那张一贯刻板镇定的脸上,此刻也难掩惊惶。
几名全副武装的侍从则迅速散开,手中步枪的准星牢牢锁定了地上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
“走…快带我离开这里!立刻!”塞伦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他死死攥住管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
“少爷,这具尸体如何处理?”
“扔进海里!”塞伦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无法抑制的狂怒,“就用那个麻袋!给我绑上石头,扔得越远越好!”
侍从们不敢怠慢,动作麻利地将索菲亚的躯体塞了进去,很快便被抬走。
待到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塞伦和管家时,塞伦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管家,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着,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不准泄露出去。尤其是我父亲。明白了吗?”
管家深深低下头,声音沉稳而恭敬:“明白了,塞伦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