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你在哪里?回答我!”
焦灼的呼喊撞在圣纽林教院中央大堂高耸的穹顶上,回荡不休。几名身着素净黑袍的修会教士迅速上前,如同一道无声的屏障,拦在了一位衣着简单、胡须杂乱的男人面前。
“先生,请肃静。此地禁止喧哗。”为首的教士语气平和。
“我是索菲亚的父亲!”男人试图推开阻挡,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内院深处,“我凭什么不能见我的女儿?让那个戴面具的大主教出来!我要亲自问他!”
“何人在此喧哗?”
一个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冷的磐石落入喧嚣。亚力克斯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步伐从容。修士们闻声即刻退至两侧,恭敬地垂首。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个情绪激动的男人身上,审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了然。
“这位先生,看来有些面熟。”
“我是索菲亚的父亲!”男人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要求要见到我的女儿!”
亚力克斯脸上这才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恍然的神情。“哦……原来是您。”
他想起来了。十二年前的白桦港,帕维尔大人带回的,除了那个女孩,还有这个男人。只是岁月的风霜,早已将当年的痕迹磨损得模糊不清。
“关于索菲亚,您大可放心。”亚力克斯的声音温和却疏离,“她正在教院内,接受联邦最顶尖的教导与庇护。”
“放心?”男人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声音因激动而撕裂,“她都进去几个月了,我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放心?!”他猛地向前一步,毫不退缩地逼视着亚力克斯。
“对此,我深表理解。”亚力克斯的语调未有丝毫波动,“但索菲亚的课程与修行,属于教会的最高机密范畴。请您务必谅解。”
“谅解?我……”
男人话音未落,竟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向亚力克斯身后的内院甬道冲去!动作之快,让周围的修士们措手不及。
“拦住他。”
亚力克斯的命令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话音未落,一道漆黑的阴影如鬼魅般从石柱后闪出!一只覆着金属甲胄的手,铁钳般精准地扼住男人的脖颈,以绝对的力量将他狠狠掼倒在地,沉重的撞击声在大堂内闷响。
“呃啊——!放开我!你们这群……这群该死的神棍!”男人奋力挣扎,脸颊被死死按在冰冷的地砖上,扭曲变形,但他的力量在纹丝不动的黑甲骑士面前,如同蚍蜉撼树。极致的愤怒与无助,化作了咒骂。
当“神棍”二字清晰地传入面罩之下时,骑士那双唯一可见的眼睛里,骤然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凶戾。
“好了。”亚力克斯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现在,请将这位情绪过于激动的先生‘请’出去吧。注意,不要伤害到他。”
“是。”
黑甲骑士沉声应命,金属甲叶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发出冷硬的碰撞声。他像提起一件杂物般,将仍在不断怒骂、双脚乱蹬的男人架起,毫不费力地转向大门方向。
男人的叫骂声、诅咒声、不甘的咆哮,一路回荡在庄严的廊柱之间,渐行渐远,最终如同被无形的大门彻底隔绝,彻底从亚力克斯的耳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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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帕维尔大主教的书房地板上投下色彩斑斓的光斑。亚力克斯站在光斑之外,进行着日常汇报,声音平稳得像在诵读经文。
“怎么了,亚力克斯。”帕维尔端坐在高背靠椅中,银白面具转向他,“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亚力克斯的心微微一沉。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在帕维尔面前,似乎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无所遁形。他沉默了一瞬,知道任何隐瞒都是徒劳。
“并非什么大事,大主教。”他缓缓开口,“只是今晨,有一位……访客,试图闯入内院。”
“访客?”面具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声称是索菲亚的父亲。”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帕维尔放在扶手上的、戴着软皮手套的手指,极轻地敲击了一下。
“啊……”一个悠长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单音。“我早已知晓此事。人心的波动,如同潮汐,自有其规律。无需为此担忧,亚力克斯。”
亚力克斯没有立刻回应。他斟酌着词句,终于将心底最深的顾虑问出了口:“大主教,我完全理解并遵从您的意志。只是……倘若,我是说倘若,索菲亚小姐某天向我们表达,她想要见她的父亲,届时我该如何应对?”
帕维尔的回答快得没有一丝迟疑,仿佛这个问题早已在他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那就让她去见。”
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帕维尔缓缓将身体前倾,那嘶哑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亚力克斯,你应该清楚地记得我说过的话——在这里,一切以索菲亚的意愿为准。她的意志,即是最高指令。无论她想去见谁,无论她想去哪里。”
“……是,大主教。”亚力克斯深深低下头,将所有的惊疑与不解都压回心底。
“没什么事,”帕维尔重新靠回椅背,“就退下吧。”
亚力克斯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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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院地下深处,潮湿的寒气渗入骨髓。
男人头上的粗麻头套被猛地拽下,突如其来的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咒骂着,好一会儿瞳孔才适应了这昏暗跳跃的光线。
他本该在死囚牢里等着上绞架——抢劫银行,还失手杀了警卫,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然而记忆在监狱厕所那个臭气熏天的卫生间里中断了,一阵莫名的眩晕后,再醒来,便已身处这隔间内。
“你想活下去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吓得他浑身一颤。他猛地回头,这才发现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立在身后。
“该死的!装神弄鬼,吓老子一跳!”男人试图用怒吼掩饰内心的恐慌。
“你想活下去吗?”黑袍人无视他的反应,机械地重复着问话。
“信不信我……”男人被激怒了,习惯性地攥紧拳头想要上前,但动作却在半途僵住。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暴戾。
听闻能够活下去,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刚才说,我能活下去?”
“是的。”黑袍人的回应简短,“但你的生命,取决于接下来的表现。”
“少废话!要老子做什么?”男人啐了一口。
“很简单。”黑袍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日常琐事,“杀人。”
他抬手指向隔间前方那扇厚重的、布满诡异蚀刻纹路的石门。
“待这扇门升起,杀死出现在你面前的人,你就能赢得活下去的资格。”
话音未落,黑袍人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柄长剑。剑身狭长,闪着冷冽的寒光,他将剑递了过来。
男人接过剑,随手掂量了几下,又对着空气凶狠地劈砍了两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论打架斗殴,他自认没怕过谁,手里有了利器,更是如虎添翼。反正早已背上了人命,为了活命,再多杀几个又何妨?
“那么,我离开了。”黑袍人说完,便转身步入旁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几乎是他的后脚跟刚离开,那通道入口便响起石头摩擦的沉重声响,缓缓降下一道暗门,严丝合缝地封死了。
隔间内,只剩下男人一人。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目光死死盯住前方那扇即将开启、决定他命运的石门。寂静中,只有火炬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