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艾伦的语气变得严肃，“我们家的债务危机，究竟是怎么回事？您作为包税人，为什么会收不上税？我们家的财政窟窿，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这个问题，直指贝尔纳一直试图向儿子隐瞒的家族疮疤。
贝尔纳看着儿子那远超年龄的沉稳和洞察一切的眼神，知道再隐瞒已无意义，反而可能错失转机。他长叹一声，决定和盘托出。
他讲述起拉瓦尔家的发家史：先祖靠着当冒险者为贵族老爷们提供稀有宝物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家族成为世代经营建材生意的商人，最终成为王都贵族圈里颇有名气的建筑承包商。
贝尔纳正是凭借给贵族们修建宅邸、花园积累的人脉和财富，最终跻身穿袍贵族的行列。
按理说，能垄断王都贵族建筑承包的肥差，拉瓦尔家本不该沦落至此。
然而，王国连年的天灾人祸，最终也波及到了醉生梦死的贵族阶层。
建筑承包的模式往往是总承包商（贝尔纳）以固定总价承包工程，超支风险自负。
贵族金主们会根据工程的进度，分期拨款。
在实际操作中，贝尔纳往往需要自己先行垫付大量的材料费和工匠工资。
天灾导致物价飞涨，建筑成本疯狂飙升，垫付的资金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本就面临巨大超支风险。
更雪上加霜的是，许多贵族因自身收入锐减，工程被迫烂尾，贝尔纳垫付的资金血本无归。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市政厅委托修建的皇家中央广场工程。
这本该是一笔利润丰厚、信誉可靠的政府合同。然而工程竣工后，市政厅的市长却以“财政大臣不批款”、“国库空虚”等各种理由，无限期拖欠高达二十几万里弗尔的巨额尾款！
在这种情况下，王太子查理又强逼着拉瓦尔家花费巨资买下了那张根本无法完成征税额度、形同废纸的包税人许可证。
这等于将贝尔纳最后的一点流动资金也巧取豪夺去，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盘剥民脂民膏”的恶名和一座无法填补的债务深渊。
这就是拉瓦尔家深陷泥潭的真相。
时代的沙尘，落在贵族头上，亦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艾伦听完，也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更加痛恨自己穿越前为什么不多看点“穿越中世纪致富指南”。
“我们家到底欠了多少钱？”艾伦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当贝尔纳艰难地吐出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时，饶是艾伦有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惊呼出声：
“三十万里弗尔？！”
这个数字需要放在当下的经济环境中理解：
洛林王国实行银本位，主要货币是里弗尔银币。1里弗尔最初含373克白银，后因铸币劣化，实际价值已低于银价。
在王国货币体系里，还有两个辅币，索尔和但尼尔，其兑换比例为：1里弗尔 = 20索尔 = 240但尼尔。
目前王都一户普通家庭，年收入大约在100-200里弗尔之间。30万里弗尔，相当于数千户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总和！
王国最顶级的世袭大贵族，如王国元帅波旁公爵，其广袤领地的年收入（包括地租、矿产、贸易等）也不过5万里弗尔左右。30万里弗尔，相当于其整整6年的收入！
而王室通过包税人层层盘剥、刮地三尺才筹集起来的年财政收入，大约在500万-600万里弗尔上下。
30万里弗尔债务，竟占了王国年财政收入的5％-6％！这笔钱，足以支付王国一整年的常规军费！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中小贵族瞬间窒息、让大贵族也肉疼不已的恐怖数字！
难怪艾伦这无数周目里只能过苦日子，他老爹真的尽力了！
上周目他家挺了三年才最终被清算，足以说明贝尔纳的能力是多么优秀！
老爹，你真的……早点说嘛。
我还以为您真的是个败家子呢！
艾伦心中苦笑。
恐怕老爹重金买来的那些充满智商税的“收藏品”，根本就是为其他贵族的贪污腐败洗钱用的赃物。
贝尔纳看到儿子脸上第一次露出如此凝重和纠结的表情，连忙宽慰道：“其实实际欠下的现金债务没你想象中那么多！光是被市政厅和那些烂尾贵族拖欠的尾款，加起来就有二十几万里弗尔！你老爹我现在正拼命想办法讨要一些能要到的尾款，虽然因此又得罪了更多人……”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愿儿子背负太大压力。
“儿子，这笔债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一定！”
艾伦沉默了。
三十万里弗尔……
在这个没有工业革命、生产力低下的时代，靠什么快速赚到这笔天文数字？肥皂？玻璃？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这个时代早就有玻璃行会了！
炒作金融？那点微薄利润杯水车薪风险极大！
他第一次感到穿越者的知识在绝对的数量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父亲眼中强装的镇定下深藏的绝望，看到老管家紧锁的眉头，看到玛丽安担忧的目光时，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他霍然起身，绕过餐桌，走到父亲面前，伸出双手，用力握住父亲那双因操劳和焦虑而不再光滑的手。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坚定地直视着贝尔纳的眼睛。
“父亲！”艾伦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破釜沉舟的决心，“如今我们的家，就像这暴风雨中的孤舟，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可能船毁人亡，跌入深渊！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当逃兵！更不能把重担都压在您一个人肩上！”
“过去几十年，是您独自支撑着这个家，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痛苦，一步步走到今天！事到如今，作为您的儿子，作为拉瓦尔家的一员，我艾伦·德·拉瓦尔，绝不能逃避这份属于我的、沉重的责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对未来的信念：
“让我们以各自的方式，并肩作战，一起努力！活下去！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永远拥有希望！活着，终有一日，我们一定能重新拥有一切！”
“艾伦，我亲爱的儿子。呜呜呜……”
贝尔纳·德·拉瓦尔，这位四十岁的体面贵族，此刻再也无法维持任何矜持。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委屈、绝望，被儿子这番充满力量和担当的话语彻底击溃。
他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他反手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臂，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断颤抖。
那哭声里，有对过往艰辛的无尽委屈，有对当前绝境的深切恐惧，但更多的，是被儿子这份担当所点燃的巨大感动和欣慰。
他的压力真的太大了。
维持这样一个衰落的家族，他没有一刻能喘息。
看着自家老爷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毫无形象，老管家让·勒克莱尔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默默上前一步，伸出布满老茧却温暖的手，轻轻按在贝尔纳剧烈耸动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玛丽安也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艾伦身边，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递到贝尔纳手边，赤色的眼眸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能和少爷一起面对这可怕的危机，多么幸福！
“老爷，还有我们呢。”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我们和您，和少爷一起，共进退。”
“嗯！”玛丽安用力地点点头。
感受到肩膀和手边传来的温暖，贝尔纳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他接过玛丽安递来的毛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抬起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人——儿子、如同兄长的老管家、如同女儿般的女仆长。
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那属于年轻商人的锐气和被生活磨砺出的狠劲，竟然奇迹般地重新燃起！
“好！好！”贝尔纳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豪气，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们一定能挺过去！一定能走出这困境！”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谁敢与我们为敌，我们就干死他！什么王太子，什么狗屁大贵族，他们算什么东西！我儿子一个人就能把那帮雇佣兵吓得屁滚尿流，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还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自家老爹瞬间从痛哭流涕切换到“热血沸腾要干翻全世界”的模式，艾伦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父亲，那还是太夸张了。”
只是艾伦笑意之下，却萦绕着不易觉察的忧虑。
“对了，父亲，”艾伦想了想，既然有些东西躲不掉，不如思考如何利益最大化，“关于债务，我还有一个想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玛丽安和父亲：“您看，我和莉薇娅·冯·斯特恩的婚约，值多少嫁妆？”
“诶——？！”
玛丽安和贝纳尔同时惊呼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