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风刮了十几年,依旧带着铁锈与腐臭,只是王苏泠早已不是那个蜷缩在树洞里的小七。残戮的断刃饮饱了血与煞,在她手中低鸣,刀身暗红如凝结的血痂,煞气凝练得几乎化为实质。她的名号在边荒焦土乃至更广阔的混乱地带,成了某种禁忌——“血手罗刹”。
无关正邪,只论强弱,只问所需。正道宗门清剿邪修据点?若有她需要的秘药或残缺功法,她不介意在正道眼皮底下抢先一步屠灭据点,卷走所需,留下满地狼藉和惊怒交加的正道弟子。魔道巨擘炼制邪器需要生魂祭炼?若那巨擘手中恰好有能缓解她体内丹毒剧痛的九幽冰魄莲,她也能化身最凶戾的恶鬼,将巨擘的护法连同祭品一起斩个干净,夺莲而去。
她像一匹真正的孤狼,游走在光与暗的刀锋之上。实力是她唯一的通行证,狠辣是她最有效的护身符。污血潭打下的诡异根基与白骨坟场淬炼的杀戮真意,在无数次生死搏杀和丹毒侵蚀的痛苦中,被她强行糅合、扭曲、再塑。她的灵力驳杂狂暴,时而如万年寒冰刺骨,时而又如地心熔岩灼热,更带着污血的侵蚀与煞气的锋锐,所过之处,经脉如被万蚁啃噬,却也赋予了她超越境界的恐怖破坏力和令人胆寒的恢复力。寻常修士沾之即死的丹毒,在她体内与污血潭能量、煞气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既是折磨,也是力量的源泉。
“机缘?”王苏泠坐在一处刚刚熄灭的篝火旁,用一块沾血的破布擦拭着残戮刀刃上粘稠的污血。地上躺着几具穿着不同宗门服饰的尸体,有正有邪,都是为了争夺她身后山洞里那株刚成熟的七窍玲珑果。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万年寒潭般的冰冷。对她而言,机缘就是活着,就是变强,就是能从下一场厮杀中活下来。所谓的“天材地宝”,不过是生存下去的燃料。正道?魔道?在她眼里,都是资源,都是阻碍,也都是……猎物。
然而,这残酷的平衡,终究被更宏大的灾难碾碎。
起初只是征兆。蚀骨风变得愈发狂暴,风中夹杂的不再仅仅是灰烬,还有细碎的空间裂痕,触之即伤。鬼雨不再是墨绿粘稠,而是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落下之处,连最坚硬的玄铁矿石都如同蜡油般融化,滋生出扭曲蠕动的阴影生物。
灵气不再仅仅是稀薄混乱,而是彻底狂暴,如同沸腾的开水,修士引气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重创,甚至爆体而亡。天空时常裂开猩红的口子,倾泻下毁灭性的光流,大地在无休止的震颤中龟裂,喷涌出炽热的地火和污秽的魔气。
“灭世之劫”。
这个流传在古老典籍和绝望预言中的词汇,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降临了。不是某个魔头,不是某场战争,而是整个世界的根基在崩坏。上古封印松动,被遗忘的魔神意志从深渊中苏醒,贪婪地**着混乱的法则之力;位面壁垒如同破碎的蛋壳,狰狞的裂隙连接着未知的恐怖维度,源源不断的异魔与混沌能量涌入;各大势力在资源彻底枯竭的绝望下,发动的终极决战更是成了点燃火药桶的最后火星。
天地在哀嚎。凡人国度如同烈日下的薄雪,在蚀骨罡风、蚀魂鬼雨、地火喷涌和异魔肆虐中成片成片地湮灭,哀鸿遍野,十室九空。修仙界也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混乱。大宗门龟缩在摇摇欲坠的护山大阵内,为仅存的灵脉资源内斗不休,互相指责对方是灾祸之源。高高在上的高阶修士们各怀鬼胎,有的试图献祭亿万生灵以求自保,有的则疯狂寻找逃离此界的“方舟”。散修?早已是绝望的蝼蚁,在末日图景下挣扎,然后被碾碎。
王苏泠在废墟与尸骸间穿行。残戮刀身上的煞气前所未有的活跃,仿佛在欢呼这场盛宴。她依旧在“狩猎”,寻找着任何能让她在愈发恶劣环境中活下去的东西——能稳定狂暴灵气的“定界石”?能抵御空间裂痕的“虚空兽皮”?能暂时压制体内因环境剧变而蠢蠢欲动的丹毒与污血能量的灵药?挡在她面前的,无论是被魔气侵蚀丧失理智的昔日同道,还是从裂隙中爬出的狰狞异魔,抑或是某个试图劫掠她的宗门小队,都只有一个下场:成为残戮的祭品,成为她脚下堆积的骸骨之一。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早已习惯独行于末日。直到她路过一片早已被标注为“死域”的焦黑平原边缘。这里曾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凡人聚居地,后来成了流民和散修的临时营地,她甚至隐约记得十几年前,似乎有个叫阿蘅的傻丫头提过想带她和岩生来这里看看,说这里的人“像野草一样,挤在一起也能活”。如今,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及……一小片被简陋却异常坚固的土石矮墙围起来的区域。
矮墙内,竟然还有微弱的生机。几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异常执拗的半大孩子,正用破损的瓦罐收集着被污染后凝结的露水。一个断了腿的老修士,用尽最后微薄的灵力,在矮墙的关键节点上铭刻着早已失效大半的加固符文。他们看到王苏泠,眼中没有恐惧,只有麻木和一丝绝望的警惕。
王苏泠的脚步顿住了。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一种更原始、更熟悉的东西——那矮墙的构筑方式,那在绝境中依旧试图抓住每一丝生机的眼神,像极了她记忆深处,那个枯死槐树洞壁上歪歪扭扭的刻痕。
就在这一刹那,天空那道横贯视野的猩红裂隙猛然扩张!一只布满脓包和骨刺、流淌着粘稠污秽的巨大魔爪,撕裂空间,裹挟着毁灭性的混沌能量,朝着这片小小的、倔强的营地狠狠拍下!魔爪未至,恐怖的威压已经让矮墙崩裂,那几个孩子和老修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口喷鲜血,瘫倒在地,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对湮灭的恐惧。
时间仿佛凝固。
王苏泠的血液在瞬间冰冷,又在下一个瞬间被点燃!不是正义感,不是慈悲心!是更深的、源自骨髓、源自污血潭、源自无数次在死亡边缘爬回来的暴戾本能!这片矮墙,这些如同野草般挣扎求活的蝼蚁,是她混乱黑暗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刺眼的坐标。它让她想起了自己也曾是那样挣扎的蝼蚁,想起了阿蘅眼中那点微光,想起了岩生最后塞给她丹药和地图时那复杂的眼神。
“滚!”
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从她喉咙里炸开!沉寂的污血潭能量、狂暴驳杂的灵力、白骨坟场烙印的杀戮真意、残戮积蓄的滔天煞气,还有那积郁在五脏六腑、早已与生命纠缠不清的恐怖丹毒——在这一刻,被那灭顶魔爪的威胁,被那矮墙下绝望眼神的刺激,被那深埋心底、连她自己都以为早已湮灭的、对“活”的执念,彻底引爆!强行熔铸!
她没有退,反而迎着那遮天蔽日的魔爪冲天而起!残戮刀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芒,不再是断刃的形态,更像是一道撕裂苍穹的血色雷霆!她的身体在狂暴能量的冲刷下龟裂,鲜血混合着丹毒的黑气与污血的暗褐喷涌而出,却又被瞬间点燃,化作焚灭一切的烈焰!
轰——!!!
无法形容的碰撞!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对轰!血雷与魔爪撞在一起!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狂暴的冲击波横扫四方,将本就摇摇欲坠的矮墙彻底夷平!
王苏泠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回地面,将焦黑的大地砸出一个深坑,浑身浴血,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残戮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遍布裂纹。但她还活着!而那只恐怖的魔爪,竟被那决死一击硬生生斩断了一根巨大的指骨!污秽的黑血如同瀑布般从断口处倾泻而下,浇灌在焦土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天空的裂隙中传来一声愤怒而痛苦的咆哮。
深坑边缘,那个断腿的老修士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坑底那个浴血的身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几个幸存的孩童更是呆若木鸡。
王苏泠咳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挣扎着从坑底爬起。她看也没看那些幸存者,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中那缩回的魔爪和依旧张开的恐怖裂隙。一股冰冷到极致、又炽热到极致的战意,在她残破的身躯里熊熊燃烧。
她明白了。逃?这崩坏的世界,已无处可逃。退?身后就是那点如同野草般的、脆弱的生机坐标,退一步,便是彻底的虚无。她王苏泠,生来就在炼狱,挣扎于荆棘,她的“道”,从来就不是什么长生逍遥,而是在这操蛋的世道里,杀出一条活路!为自己,也为……那点她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彻底抹杀的、对“活着”本身的执念!
“想灭世?”她抹去嘴角的血迹,破碎的衣袍在狂暴的灵气乱流中猎猎作响,残戮刀尖直指苍穹,刀身上的裂纹仿佛流淌着熔岩。“先问过老娘的刀!”
这一刻,那个只为自己活命的孤狼散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逼到绝境、背靠着她仅能认同的活着的意义、向整个崩坏世界挥刀的——挽天倾者!
属于王苏泠的救世之路,以最惨烈、最血腥的方式,正式拉开了序幕。前方,是比白骨坟场恐怖万倍的炼狱,是无尽的牺牲,是最终的背叛,是……属于她的巅峰,也是她坠落深渊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