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站在天墉城那巍峨高耸、符文流转的城门前，王苏泠混沌面具下的嘴角忍不住撇了撇，无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城门口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挑着担子的农夫，推着小车的货郎，骑着高头大马的富商，挎着刀剑、气息或强或弱的修士，还有穿着统一甲胄、目光锐利、在城门两侧和城楼上站得笔直的官兵……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阳光洒在光洁的青石板路上，空气里飘荡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牲口的味道以及淡淡的灵气，喧闹却生机勃勃。
别说鬼了，连一丝阴邪之气都感觉不到！那个赶牛车的老头，绝对是老眼昏花，外加胆小如鼠！
王苏泠翻了个无人能见的白眼，彻底放下心来，同时心头那点被勾起的警惕也烟消云散。她整了整身上那套自认很正式的绿白道袍，在外人看来这布料和款式简直惊为天人，学着旁边行人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混在入城的人流中，踏入了这座名为天墉的巨城。
一步踏入，喧嚣瞬间放大了十倍！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
宽阔得能并行十辆马车的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她从未听过的、属于太平盛世的活力与热情：
“刚出炉的灵肉包子！三文钱一个！皮薄馅大灵气足嘞！”
“上好的云锦绸缎！江南苏绣！仙姑看看不？包您满意！”
“祖传法器开光！驱邪避凶保平安！走过路过莫错过！”
“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
更有穿着各色门派服饰的年轻修士三五成群，谈笑风生；衣着华丽的富家千金在丫鬟簇拥下挑选首饰；杂耍艺人当街表演，引来阵阵喝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诱人香气、脂粉的芬芳、灵草药材的清气，甚至还有妖兽坐骑经过时留下的独特气息……
王苏泠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面具之下，那双沉淀了万年沧桑的玄墨金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愕与茫然，如同第一次看到星空的稚童。
这……这就是万年后的世界？！
没有蚀骨风刮骨的阴寒，没有鬼雨腐蚀的滋滋声，没有铁锈混合着腐尸的甜腥，更没有为了半块发霉的饼子就拼死搏杀的绝望嘶吼……
只有……繁华！喧嚣！富足！和平！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陌生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冲撞着她那早已冰封了万年的心湖。那感觉很奇怪，像是被温暖的阳光突然包裹，又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悄然从肩头卸下。
莫非……世道真的变了？
变得……如此之好？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她当年面对灭世裂痕时还要巨大！她像个误入仙境的凡人，呆立在汹涌的人潮中，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收徒？那是什么？，忘记了脸上的面具，只是本能地转动着脖颈，贪婪地、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光怪陆离、充满勃勃生机的红尘画卷。
她看那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看那喷香四溢的灵肉包子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看那流光溢彩的法器摊位上摆着各种她从未见过的“小玩意”；甚至被一个踩着高跷、扮成仙鹤模样的杂耍艺人逗得差点笑出声。
她的存在，自然也吸引了无数目光。
那身绿白相间的衣袍，布料看似柔软却流动着难以言喻的光泽，针脚浑然天成，道韵内敛，比皇宫贡品还要华贵神秘百倍！腰间那柄看似朴素的匕首，鞘上纹路古拙，隐隐透着令人心悸的锋锐。尤其是脸上那副混沌色的无面面具，更是平添了无限的神秘与威严。
“快看！那位仙子……”
“嘘！小声点！这气度……定是上界仙门出来游历的仙子！”
“这衣服……天啊，从未见过如此灵韵内蕴的布料！必是仙家宝物！”
“她站在那里，周围的灵气都好像更浓郁了些……”
“好想靠近沾点仙气，可……可不敢啊！万一冲撞了……”
周围的凡人、低阶修士，无不投来敬畏、好奇、艳羡的目光。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有人偷偷作揖，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讪。王苏泠周身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气场，将她与这喧闹的凡尘温柔地隔开。
然而，我们的咸鱼老祖此刻正沉浸在对“糖葫芦为什么是红的”、“灵肉包子是什么肉”、“那个会发光的小球球是干什么用的”等问题的深度思考中，对周围这些“弱小生灵”的敬畏目光浑然不觉。
直到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她终于从这巨大的文化冲击中稍微回神。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旁边香气最浓郁的包子铺。
鼓起勇气（主要是为了买包子），她走向路边一个卖糖画的老者小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但在老者耳中，那声音如同清泉击玉，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空灵：
“老丈，叨扰。请问此地是何处？隶属何方？为何……如此热闹？”
那卖糖画的老者正低头熬糖，闻言一抬头，看到王苏泠这身打扮和气度，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糖锅打翻。他连忙放下勺子，恭恭敬敬地作揖，声音都带着颤：
“仙……仙姑在上！小老儿失礼了！此地乃大乾王朝天墉城！今日恰逢‘百宝大会’开幕，四方商贾云集，仙门亦有高人前来，是以……是以格外热闹些！”
“大乾王朝？百宝大会？” 王苏泠默默记下这两个陌生的名词。大乾王朝？没听过。看来确实过了很久很久了。
“那……如今是何年岁？距……距上一次大灾劫，过去多久了？” 她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老者一愣，随即恍然，心想这位仙姑定是闭关太久不问世事，忙道：“回仙姑话，如今是大乾历三百七十五年。至于您说的大灾劫……小老儿所知，最近的一次就是万年前的‘灭世浩劫’了！史书有载，那真是天地倾覆，多亏了仙门魁首玄诚老祖等大能舍生忘死，才力挽狂澜，保下了这方天地！如今啊，可是难得的太平盛世！”
玄诚老祖？力挽狂澜？
王苏泠面具下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原来……史书是这么写的。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罢了，太平就好，谁写的，谁领的功，重要吗？
不重要了。
“多谢老丈解惑。” 她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为了答谢，她随手从袖中（摸出一块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块灵石。
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毫无杂质的、温润深邃的紫色。灵石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云在缓缓旋转，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精纯灵气，其纯粹程度，简直超乎想象！灵石表面天然形成的道纹如同活物般微微流动，仅仅是托在掌心，老者就感觉浑身毛孔都舒张开，多年停滞的修为瓶颈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极品！不！是传说中的……先天紫府灵晶？！只在最古老的典籍中提过一嘴的绝世神物！据说指甲盖大小一块就足以让元婴老祖打破头！
“噗通！” 卖糖画的老者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颤抖着捧住那块灵晶，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声音，整个人激动得如同得了羊癫疯，脸上肌肉疯狂抽搐，只剩下傻笑和狂喜的泪水在纵横。
“仙……仙……仙姑……厚……厚赐……小……小老儿……”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王苏泠看着老者夸张的反应，面具下的眉头微挑。嗯，看来灵石在什么世道都是硬通货，这点没变。她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信息费给得很值，转身便汇入了人潮，瞬间消失不见，留下依旧跪在地上捧着灵晶傻笑流泪的老者，以及周围一圈目瞪口呆、羡慕嫉妒到眼红的围观群众。
同一时间，天墉城西区，一条相对僻静的、堆满杂物和泔水桶的狭窄后巷里。
光线昏暗，气味难闻。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只警惕又肮脏的野猫。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勉强用草绳捆着，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污垢和细小的伤痕。脸上更是糊满了泥灰和油污，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在污秽的掩盖下，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深处却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不甘。
正是那个刚刚在闹市人群中，如同鬼魅般顺走了富豪钱袋的小乞丐。
此刻，“他”或者说“她”？正飞快地解开那个沉甸甸的、用上好锦缎缝制的钱袋。哗啦一声，倒出一小堆金灿灿的钱币和几块成色不错的碎银子。小乞丐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市井的、对钱财的渴望光芒，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冰冷覆盖。
“十七枚金铢，三十二两碎银……够我撑几个月了。” 声音刻意压得沙哑低沉，分不出男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快速地将钱币分装进自己破烂衣服的几个隐秘内袋里，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做完这一切，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那双明亮的眼睛透过巷口狭窄的光线，望向外面喧嚣繁华、却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脑海。
绝世剑神，名动八荒！却换来最信任道侣的致命一剑！那淬着“蚀魂散”的剑锋穿透心脏的冰冷，那女人依偎在仇敌怀中、看着他倒下时露出的、混合着怜悯与快意的笑容……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小乞丐喉咙里挤出，“他”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墙壁上，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污泥滴落。
“可恶！可恶啊！！！”
“上天让我重活一世，却给了我这般开局？！乞丐！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乞丐！”
“若……若我能得到一丝修炼的机会！哪怕是最低劣的引气法门！哪怕只有一块最下品的灵石！我……”
“我发誓！定要重回巅峰！定要将那对狗男女，还有所有背叛者，亲手送入万剑穿心、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
刻骨的仇恨如同实质的火焰，在那双被污秽掩盖的眼睛里熊熊燃烧。属于前世剑神的骄傲与此刻卑贱处境的巨大落差，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灵魂。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力量！他需要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的力量！
就在这时，巷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那身影穿着绿白相间的、如同初春林海般清新又神秘的衣袍，脸上覆盖着混沌色的无面面具，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匕首。她似乎只是路过这条肮脏的后巷，脚步顿了顿，目光随意地向巷内扫来，正好落在了蜷缩在阴影里、浑身绷紧如同炸毛小兽的小乞丐身上。
玄墨金眸在面具后微微一闪，带着一丝纯粹的、不带任何评判的……好奇？
小乞丐瞬间警惕到了极点，猛地将染血的手藏到身后，身体缩得更紧，那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巷口那个神秘、强大、气息深不可测的身影。
命运的齿轮，在一条弥漫着泔水味和恨意的后巷里，开始了它无声的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