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喧嚣有很多种。天墉城的繁华是商旅如织、仙凡混居的热闹;而眼前这座名为‘铁流堡’的边城,则弥漫着另一种粗粝、彪悍的气息。
这里没有流光溢彩的仙家楼阁,只有坚固如堡垒的巨石城墙,被风沙和岁月侵蚀出深深的沟壑。街道宽阔,却尘土飞扬。两旁店铺的招牌多是刀剑交叉、猛兽咆哮的图案,空气中混杂着汗味、铁锈味、劣质酒气和某种草药,散发出来可能用于疗伤或淬体用的苦涩味道。
行人大多步履匆匆,神情或警惕或漠然。背着沉重包裹的商贩身边,往往跟着几个眼神锐利、气息剽悍的护卫,腰间挎着刀剑,甚至背着强弓劲弩。街角蹲着些衣衫褴褛、但眼神像狼一样的人,大概是等着接活的“散武”。偶尔能看到穿着统一服饰的武行成员,簇拥着载有沉重木箱的车队隆隆驶过,箱子上打着形形色色的印记,有的还隐隐散发出禁制的波动。
这里是武者的聚集地,镖师的江湖,也是各种灰色交易的温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问来路,只问实力。保护珍宝?押送秘药?甚至……运送某些见不得光的“货物”?只要价码合适,总有人愿意接。
在这片充斥着雄性荷尔蒙与金属冷硬感的灰色地带,两道身影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水墨画里滴入了两点浓艳的朱砂。
苏泠依旧戴着那白色的无相面具,遮住了惊世容颜,只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她穿着那身看似朴素、实则道韵内蕴的绿白道袍,身姿挺拔清绝。身旁的怜月寒,则用一顶宽大的黑色斗笠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嫣红的唇。她穿着贴身的黑色劲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尤其是那双包裹在皮质长靴中的修长美腿,每一步都带着无声的韵律和力量感。
即便面容被遮掩,那火辣至极的身材和迥异于此地的超然气质,依旧如同黑夜中的火炬,瞬间吸引了无数道或惊艳、或贪婪、或充满探究与忌惮的目光。
不少在街边酒肆灌着劣酒的粗豪汉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喉结上下滚动。更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怜月寒腰间那柄通体漆黑、剑鞘古朴的长剑——虽未出鞘,但那股无形中散发出的、仿佛能切割灵魂的锋锐寒意,让靠近的人都不自觉地汗毛倒竖,心底发寒。
几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戾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蠢蠢欲动。在这铁流堡,美人本身就是一种货物,何况是这种极品?然而,就在他们刚想上前搭讪,脚步迈出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剑鸣!
怜月寒斗笠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剑气,精准地扫过那几人。没有杀气外放,但那纯粹到极致的剑意如同无形的寒冰枷锁,瞬间冻结了他们的动作和思维!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攥住了他们的心脏,仿佛只要再动一下,就会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分尸!
几人脸上的凶戾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僵在原地,如同被钉死的木偶,连呼吸都屏住了。周围一些感知敏锐的武者和镖师,也纷纷侧目,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凝重,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
“师尊,此地腌臜,乌烟瘴气,不如早些回去?”怜月寒的声音透过斗笠传出,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醋意?那些黏在师尊和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她非常不爽。
苏泠却有些走神。她正看着路边一个打铁铺子里,几个赤膊大汉挥汗如雨,用沉重的铁锤反复锻打一块烧红的铁胚。那沉闷的“铛!铛!”声,让她莫名想起了……磨坊?嗯,家里麦子越来越多,光靠石臼捣粉太慢了,或许该弄个磨盘?需要个力气大的……
“嗯?”听到徒弟的话,苏泠才回过神,混沌面具转向怜月寒,语气带着点困惑,“奇了怪了。”
“师尊?”怜月寒不解。
“我预想的地方,应该是类似天墉城那样热闹的人类城镇。”苏泠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但这里……似乎偏差有点大?”她仔细感知了一下周围驳杂混乱的气息,确实和天墉城截然不同。“难不成是太久没动用功法,生疏了?空间坐标都定不准了?”她喃喃自语,对自己的业务能力产生了一丝合理的怀疑。
她哪里知道,那看似随意的空间裂缝,实则完美响应了她内心深处最朴实的念头——找个力气大的小徒弟,顺便陪月寒解闷!铁流堡这地方,别的没有,力气大的武者可是一抓一大把!空间裂缝不过是忠实地将她带到了目标群体最密集的区域罢了。可惜,苏泠那咸鱼脑子,早把自己出门的“真实目的”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苏泠很快把这小小的偏差抛诸脑后,心态好得很,“这里虽然没之前的地方热闹,看着……倒也结实。”她评价道,目光又扫过那些肌肉虬结的武者,嗯,确实挺结实,应该能扛石磨。
师徒二人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怜月寒对那些武器铺、药铺、甚至挂着暧昧灯笼的销金窟都毫无兴趣,只紧紧跟在苏泠身侧,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斗笠下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苏泠则是对那些粗糙的兵器、劣质的丹药、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汗臭和劣酒味兴趣缺缺。她甚至在一个卖烤凶兽肉的大排档前停顿了一下,闻了闻那粗犷的烤肉香,随即微微摇头——香料用得太过,掩盖了肉的本味,火候也过了,不如自家徒弟烤的万分之一。
“无趣,走吧。”苏泠兴致缺缺地说道,转身朝着一条相对僻静、堆着些杂物的巷子走去,准备找个无人的角落直接撕开空间裂缝回去。这趟散心加寻徒之旅,虽然她自己忘了来此地的真正目的,看来也是白跑一趟了。
怜月寒立刻跟上,心中暗喜,巴不得立刻离开这污浊之地。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踏入巷口阴影的瞬间——
苏泠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面具转向西北方向,深邃的玄墨金眸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和遥远的距离,落在了百里之外某处荒凉的山坳。
“嗯?”她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带着一丝……兴趣?
“师尊?”怜月寒立刻警觉,手按上了腰间的影蚀剑柄。
“那边……有点意思。”苏泠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熟悉她的怜月寒却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波动。
话音未落,苏泠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随意地伸手,抓住了怜月寒的手腕。
“走。”
下一刻,怜月寒只觉得眼前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拉伸!空间置换带来的强烈眩晕感瞬间袭来!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被极致压缩的狂风嘶鸣!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仅仅一息!
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脚下传来踏实的触感。但周遭的环境已彻底改变!
不再是铁流堡那尘土飞扬的街巷,而是置身于一片荒凉、布满砾石的山坳上空!凛冽的山风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下方,惨烈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几十个身穿统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手持各式兵刃,刀剑链枷,甚至还有淬毒弩箭的武者,正组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如同群狼环伺,疯狂围攻着中间一个浴血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高挑却已显单薄。一身原本代表着威严与秩序的蓝白色飞鱼服,此刻已被鲜血浸透,多处撕裂,露出内里的软甲和翻卷的皮肉。她手中紧握着一柄造型修长、刀身狭直、带有优美弧度的绣春刀,刀光如雪,却已染满了粘稠的暗红。
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同样黑衣的尸体,死状凄惨,显然都是她刀下的亡魂。但剩下的敌人数量依旧占据绝对优势。
少女的头发散乱,几缕被汗水、血水黏在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上。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如同濒死的幼兽,燃烧着最后的疯狂与决绝。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自身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步伐已显踉跄,气息粗重紊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杀!杀了这朝廷的鹰犬!”
“她不行了!耗死她!”
“抓活的!严大人要问话!”
黑衣人中传来凶狠的呼喝。
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刃和冷箭,少女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她竟不闪不避,绣春刀化作一道决绝的血色匹练,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悍然斩向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黑衣人!刀光凌厉,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
空中,怜月寒斗笠下的目光冰冷如霜,带着审视。这少女的刀法狠辣精准,带着军伍的简洁肃杀,又融合了一些江湖的刁钻,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而且……骨子里有股不要命的狠劲。但是在她眼里看来,修为太弱,而且体力耗尽,犹如最后的困兽之斗,现已是必死之僵局。
而苏泠,面具后的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了少女挥刀时,那因用力过度而绷紧的手臂线条上。虽然纤细,但在极限爆发下,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充满了力量感。尤其是她格挡一记沉重链枷砸击时,手腕承受巨大冲击却依旧稳稳握住刀柄的姿态……
“唔……”苏泠的玄墨金眸微微亮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下意识地低声自语:
“这力气……好像挺大的?都是女的,而且年龄也挺合适,以后和月寒说不定能成好姐妹”
她完全忽略了那惨烈的厮杀和少女濒死的绝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这力气推磨盘应该够用了,还能陪大徒弟解闷。
月寒扭头,“嗯?师尊你刚刚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