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那浴血奋战、眼神如濒死孤狼般的少女,名为林青岚。她的名字,曾与一个显赫而悲壮的名字紧密相连——林炳。
林炳,凡间大眳皇朝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之首,更是已故先帝自微末之时便肝胆相照的发小挚友。他执掌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权势煊赫,却并非倚仗裙带。
林炳其人,刚正如铁,嫉恶如仇,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手中那柄御赐绣春刀下,斩落过无数奸佞头颅,涤荡过无数朝堂污秽。他如同一座巍峨山岳,拱卫着皇权,震慑着宵小。满朝文武,无人不敬,亦无人……不惧。
然而,刚极易折,皎皎者易污。
林炳的刚正不阿,如同悬在无数人头顶的利剑,尤其是那些盘踞在权力阴影中、以权谋私、结党营私之辈。东厂督公严嵩,及其党羽,便是林炳眼中最深的毒瘤,双方明争暗斗多年,势同水火。林炳的存在,如同一道刺眼的光,让严嵩一党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变故,始于三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寒夜。正值壮年、身体康健的景泰帝,于寝宫中突然离奇驾崩,死状蹊跷,疑点重重。朝野震动,暗流汹涌!
东厂严嵩,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纸精心罗织、漏洞百出却“证据确凿”的密奏,被连夜送入严嵩暗中扶持垂帘听政的太后手中。奏章指控林炳勾结藩王,密谋弑君,意图颠覆社稷!其核心“证据”,竟指向林炳手中那柄象征着天子信任的御赐绣春刀——被污蔑为刺王杀驾的凶器!
林炳闻讯,怒发冲冠!他昂首踏入朝堂,面对构陷,据理力争,怒斥严嵩奸佞!他相信,清者自清,更相信他与先帝的情谊,足以让太后明察!然而,他低估了权力的倾轧与严嵩的狠毒。
严嵩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他林炳的命,以及他手中那把足以威胁到他们利益的权力之刀!
“林炳,你可知罪?!”已为严嵩傀儡的太后声音冰冷彻骨。
“臣!无!罪!” 林炳声如洪钟,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如电,扫视着满朝噤若寒蝉的文武,“此乃构陷!奸佞当道,蒙蔽圣听!臣请彻查陛下死因,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哼!冥顽不灵!” 严嵩尖细的嗓音响起,带着刻骨的阴毒,“铁证如山,还敢咆哮朝堂!太后,此獠不诛,国法难容!”
“来人!缉拿林炳!!”
一场早有预谋的清洗,以雷霆之势展开。林炳被当场褫夺官服,打入天牢。严嵩的爪牙倾巢而出,以“谋逆”重罪,悍然下令——诛!灭!九!族!
那一夜,繁华的帝都变成了修罗场。
锦衣卫指挥使府邸被重兵团团包围,火把映红了半边天。林炳的妻妾、年迈的父母、尚在襁褓的幼子、旁支亲族……无论老弱妇孺,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咒骂、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交织成一首人间最惨烈的悲歌。
林府上下三百余口,一夜之间,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唯有林青岚,时年十五,因在外祖父家小住,侥幸躲过第一波屠戮。噩耗传来,如晴天霹雳!她强忍撕心裂肺的悲痛,在外祖父和其余锦衣卫忠仆的拼死护送下,带着父亲在事发前预感不妙、暗中交付给她的一本记载着严嵩部分罪证的密册和那柄象征着林家荣耀与悲愤的祖传绣春刀,开始了亡命天涯。
她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从锦衣玉食的指挥使千金,沦为见不得光的逃犯。她深知父亲的刚烈与清白,更清楚这场灭门惨祸的根源就是严嵩!为父正名!为林家三百余口冤魂复仇!这滔天的血仇,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然而,严嵩的势力早已渗透朝野,爪牙遍布天下。东厂番子、江湖败类、受其驱使的黑道势力,如同跗骨之蛆,对她穷追不舍。无论她逃往穷乡僻壤,还是隐入市井,追杀的阴影总是如影随形。每一次短暂的喘息,都伴随着更凶险的围捕。
她学会了在泥泞中打滚,在死人堆里装死,在荒野中茹毛饮血。父亲的绣春刀,从一件象征身份的仪仗,变成了她赖以生存、饮血无数的凶兵。她的刀法,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被磨砺得狠辣刁钻,带着一股源自血海深仇的、玉石俱焚的惨烈。
直到此刻,这处荒凉的山坳。
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围堵。一路血战,拼死搏杀了十几名精锐刺客,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砾石。体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
“嗬……嗬……” 林青岚单膝跪倒在地,用那柄沾满粘稠血液的绣春刀死死抵住地面,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刀身传来的冰冷触感,是她与父亲、与那个被血洗的家唯一的联系。她抬起头,散乱的发丝黏在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死死地、凶狠地扫视着周围剩下的几十名黑衣人。
那眼神中的疯狂、绝望和不顾一切的杀意,竟让这些手上沾满鲜血的亡命之徒感到一阵心悸!他们握着兵刃,脚步迟疑,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女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可谁也不敢第一个冲上去,做那被垂死凶兽反扑撕碎的倒霉鬼。
短暂的死寂,只有风声和林青岚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黑衣人头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也被那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他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结巴:“怕……怕什么!她不行了!严……严嵩大人说过!抓活的!问出密册下落!重重有赏!黄金万两!良田美宅!兄弟们!想翻身过好日子的机会,就在眼前!给老子上啊!!”
重赏二字,像是一针强心剂,刺破了部分人心中的恐惧。几个亡命徒眼中重新燃起贪婪的光芒,呼吸变得粗重,握着兵刃的手紧了紧。
然而,依旧无人敢第一个上前。
“哈哈哈哈!严嵩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林青岚突然嘶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癫狂,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她猛地用刀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尽管身体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但那股气势却如同回光返照般升腾而起!她举起绣春刀,刀尖直指苍穹,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咆哮:
“严嵩……严嵩——!!!”
“我林青岚!即使今日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堕入十八层地狱!化为厉鬼!也定要爬回来!将你!生!吞!活!剥!为我林家!三百一十七口!报仇雪恨——!!!”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血沫,带着滔天的怨毒与诅咒,在山坳中回荡,震得人心胆俱裂!
那黑衣头领被这厉鬼般的诅咒激得恼羞成怒,又想到那唾手可得的重赏,贪婪终于压倒了最后一丝恐惧和忌惮。
“妈的!装神弄鬼!给老子死来!”他怒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将轻功催到极致,手中淬毒的短刃化作一道乌光,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也不管严嵩的指令要抓活的,直刺林青岚的心口!他要亲手了结这个麻烦,拿下头功!
刀锋破空,死亡的气息瞬间将林青岚笼罩。她看着那急速放大的毒刃,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的、带着解脱般快意的疯狂!来吧!一起下地狱!
然而,就在毒刃即将刺入她心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切割空间的黑色细线,毫无征兆地、极其精准地掠过黑衣头领的脖颈。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黑衣头领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狰狞、贪婪、以及对未来的憧憬,瞬间僵住,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下一刻,他的头颅,如同被无形利刃切断的瓜果,沿着一条无比平滑的切口,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滑落,“噗通”一声掉在满是砾石的地上,滚了几滚。
无头的脖颈断口处,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失去头颅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又踉跄了两步,才重重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
这电光火石间的剧变,让所有黑衣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头领冲上去,然后……头就掉了?
林青岚那凝聚着最后疯狂与死志的眼神,也猛地一滞。她最后的意识,只捕捉到两道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身影——一个戴着诡异无面面具、身着绿白道袍的纤长身影,和一个戴着黑色斗笠、身姿曼妙却散发着令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气息的身影。
紧接着,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彻底吞噬了她所有的感知。她身体一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带着满身的血污和那柄紧握的绣春刀,重重地向前栽倒,失去了所有意识。
山风呜咽,卷起浓烈的血腥。剩下的黑衣人如同被惊醒的鹌鹑,惊恐地看着地上头领的无头尸体,又看向那两道如同鬼魅般出现、气息深不可测的身影,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们。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如同信号般,所有人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发疯似的朝着山坳外逃窜,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荒凉的山坳中,只剩下满地的尸体、浓稠的血泊、以及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女。
空中,怜月寒缓缓收回刚刚并指如剑、发出那道无形剑气的右手,斗笠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逃窜的背影,不屑地冷哼一声:“蝼蚁。”
苏泠则缓缓落地,面具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了林青岚那柄染血的绣春刀,以及她昏迷中依旧死死握住刀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上。
“唔……嗯~”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在评价一件工具,“握得还挺紧,力气应该没白费。” 至于那惨烈的背景故事和滔天血仇?与她何干?这位咸鱼老祖的关注点,显然还在“磨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