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漫长,像是沉入了不见底的墨渊。
林青岚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漂浮。没有疼痛,没有寒冷,没有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追杀阴影,只有一种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舒适?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浸泡在温润的琼浆玉液里,再被轻柔地重新组装。每一个毛孔都舒展着,贪婪地呼吸着精纯的能量。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一个念头迷迷糊糊地划过她的脑海。‘倒也不算太糟……只是…父亲…娘亲……弟妹......仇……’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严嵩那张阴鸷的脸、府邸冲天的火光、亲人临死前的惨叫……无数画面碎片般涌来!
“不——!” 林青岚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弹起,瞬间坐直!
预想中的阴森鬼蜮并未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其简陋却异常洁净的……茅屋?墙壁是泛着温润玉色的藤条混合着黄泥,屋顶覆盖着厚厚一层金灿灿的、仿佛流淌着阳光的……茅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到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夹杂着淡淡的、令人通体舒泰的暖意。
她低头看向自己。
衣物……没了?!
身上只剩下了紧紧缠绕的、某种柔软坚韧布料的裹胸,以及一条同样材质的、勉强遮到大腿根的草绿色短裤。常年习武带来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暴露无遗,尤其是那轮廓分明的腹肌和马甲线,在从简陋窗户透进来的柔和光线下,呈现出健康而充满诱惑力的光泽。
林青岚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下意识地环抱住双臂。她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同样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薄被,像是某种晒干的灵植叶子编织而成,检查身体。
没有伤口!
那些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刀疤,那些被淬毒暗器留下的狰狞印记,那些无数次生死搏杀留下的勋章……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腻光滑、如同初生婴儿般的肌肤,甚至还隐隐透着一层温润的光泽!仿佛从未受过伤!
‘这?!’ 林青岚彻底懵了。她试着运转了一下内息。
轰——!
一股磅礴浩瀚、远超她巅峰时期十倍、百倍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在她体内轰然苏醒!奔腾咆哮于四肢百骸!那精纯凝练的程度,让她感觉自己一拳就能轰碎一座小山!这力量……甚至比她记忆中那个如同山岳般强大的父亲,还要强横不知多少倍!
‘我的修为……暴涨了?!’ 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大脑。她环顾四周,茅屋内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铺土炕,一张木桌,几个造型古朴的陶罐。但每一件物品,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宁静的韵味。那木桌的纹理,那陶罐的釉色,甚至炕上铺的草席,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巨大的疑惑和隐隐的不安让她翻身下炕。脚踩在温润的泥土地上,一股清凉而充满生机的气息顺着脚心涌入身体。
她推开虚掩的茅屋门。
刹那间,耀眼的金光如同实质般涌来,刺得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的适应后,她再次睁开眼,然后……彻底呆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
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茎秆,每一粒麦子都饱满圆润,流淌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和纯净的草木清香!微风吹过,金色的麦浪层层叠叠地起伏,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汇成一片流动的、充满道韵的金色乐章!阳光洒落其上,跳跃着点点碎金,神圣而辉煌。
更远处,几株奇异的植物点缀其间:叶片如碧玉缀满星辰的灵草,藤蔓缠绕结着七彩琉璃果的藤蔓,还有几株叶片呈现玄奥八卦图案的矮小灌木……它们安静地生长着,散发着宁静心神或磅礴灵力的气息,与金黄的麦浪和谐共生。
空气清新得不似凡尘,吸一口便觉通体舒泰,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实质化的生命力与道韵!
‘我这是……在天堂?’ 林青岚喃喃自语,巨大的震撼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暂时忘却了血海深仇,“不……不像地狱……” 地狱怎会有如此祥和、如此生机勃勃、如此……令人沉醉的地方?
“喂!”就在她心神巨震、茫然无措之际,一个清冷中带着浓浓不满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在她身后突兀响起:
“哇!!!”
林青岚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身!
只见一个戴着黑色斗笠、身姿高挑曼妙的女子,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斗笠下沿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紧抿的、嫣红的唇。她双手抱胸,即使隔着斗笠,林青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极其不友善、甚至带着浓浓敌意的目光正锁定着自己。
“你这家伙鬼叫什么?” 怜月寒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醒了就醒了,别大惊小怪地打扰我师尊钓鱼!”
“钓鱼?这地方还有人钓鱼?”
“你这家伙!” 怜月寒上前一步,斗笠微微抬起,露出那双此刻正燃烧着熊熊醋火的、漂亮却冰冷的眸子,“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整整七天!这七天!师尊她老人家天天都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什么?!” 林青岚又是一惊。
“哼!” 怜月寒的醋意简直要冲破斗笠,“亲自给你沐浴更衣!用潭水替你擦身!亲手给你喂药!用勺子一!点!一!点!喂!的!” 她每说一句,语气就加重一分,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你现在要是好了,识相的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不准赖在这里!更不准抢我的师尊!”
林青岚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控诉砸得晕头转向,满脑子问号。
师傅?谁啊?沐浴更衣?喂药?这绝色女子又是谁?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哈?我?你?师傅?谁?这是哪?”
懵逼三问,完全没能浇灭怜月寒的冲天醋火。她冷哼一声,根本不屑回答,只是用赶紧滚蛋的眼神死死盯着林青岚。
就在这时,一个空灵平静、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流淌过来:
“你醒啦。”
林青岚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戴着无面面具、身着绿白相间道袍的纤长身影,正提着那根简陋的鱼竿,慢悠悠地从麦田边的小径走来。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她的步伐悠闲,带着一种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韵律感。
“师尊~~~!” 刚才还醋意冲天、气势汹汹的怜月寒,瞬间变脸!声音甜腻得能拉出丝来,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苏泠身边。她极其自然地接过苏泠手中的鱼竿,动作轻柔地收好,然后立刻绕到苏泠身后,一双玉手熟练地搭上苏泠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语气带着邀功般的娇憨:“师尊累了吧?鱼竿月寒帮您收好了,肩膀也帮您揉揉~”
‘好美的女人……’ 林青岚的目光落在苏泠身上,即使隔着那诡异的面具,那超然出尘的气质和曼妙的身姿,依旧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但她很快压下这丝异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常年混迹官场、在刀尖上跳舞的经历,让她瞬间做出了判断——眼前这位,绝对是传说中隐世不出的、修为通天的修仙大能!那返璞归真的朴素,恰恰是力量达到极致后的返璞归真!她身上那股无形的、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的王者气息,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苏泠被怜月寒按得舒服,走到茅屋前的木桌旁坐下。怜月寒立刻像只勤快的小蜜蜂,麻利地倒了一杯刚刚泡好的、呈现出琥珀色、散发着宁静清香的悟道茶,恭敬地双手奉上:“师尊,喝茶。”
苏泠接过,轻轻掀起面具下沿,只露出完美的下颌和淡粉的唇,优雅地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
“噗通!”一声沉闷的跪地声响起!
林青岚双膝重重地砸在温润的土地上,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猛地抬起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夺眶而出!那眼神中,不再是面对强敌时的凶狠,而是燃烧着刻骨铭心的悲愤与孤注一掷的哀求!
“恳求仙人!!” 她的声音嘶哑而凄厉,带着泣血的悲鸣,“出手助我一臂之力!我要为全家三百一十七口复仇!手刃奸贼严嵩!!青岚自知吾卑微如蝼蚁!但此仇不共戴天!若仙人肯垂怜,青岚愿为仙人当牛做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话音未落,她额头猛地磕向地面!力道之大,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殷红的鲜血瞬间从她光洁的额头上渗出,顺着鼻梁蜿蜒流下,滴落在散发着灵气的泥土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正在享受徒弟按摩和茶水的苏泠都微微顿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跪伏在地、浑身颤抖、额头染血的少女身上。
那眼神……那不顾一切、燃烧着所有生命只为复仇的火焰……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苏泠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玄墨金眸深处,仿佛有尘封万年的冰层,被这似曾相识的眼神,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
那眼神……与当年污血潭边挣扎求生的“小七”,与白骨坟场中浴血厮杀的孤狼,与……站在九幽锁天大阵中、引动灭世天劫前的自己……
竟有十分之九的相似。
咸鱼老祖平静了万年的心湖,第一次因为这尘世的血仇,泛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