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时三刻,分毫不差。
西华门沉重的铁闸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升起。一队盔甲鲜明、刀枪林立的御林军精锐鱼贯而出,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城门附近的喧嚣。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通体漆黑、由四匹神骏异常的乌云踏雪马拉着的巨大马车。马车车厢以玄铁为骨,覆盖着千年阴沉木,表面铭刻着繁复晦涩的符文,隐隐流淌着淡青色的光晕,散发出坚不可摧的气息。这正是严嵩的座驾,号称“元婴难破”的移动堡垒。
沿途的百姓早已被驱散一空,门窗紧闭,死寂中透着压抑的恐惧。谁都知道,当朝首辅严嵩的车驾经过,便是灾星临头,避之唯恐不及。
车厢内,暖玉生香,与外界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严嵩斜倚在铺着雪白熊皮的软榻上,肥硕的身躯几乎陷了进去。他身着华贵的紫色蟒袍,保养得宜的脸上泛着酒后的油光,两只肥大油腻的手正肆无忌惮地在两名跪伏在旁没有穿任何衣物的侍女身上游走揉捏。侍女面色苍白,身体僵硬,眼中噙着屈辱的泪水,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她们的父母兄弟,乃至全族性命,都捏在这位权倾朝野的“严阁老”一念之间。
“巡视皇庄?哼!”严嵩灌下一口美酒,浑浊的老眼透过镶嵌着水晶的车窗缝隙,贪婪地扫视着车外掠过的、名义上属于皇家的肥沃田庄,实则早已被他巧取豪夺,划入自己名下。“不过是看看老夫的私产罢了!那些贱民,那些边疆的丘八,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路边的野狗,死了便死了!老夫有仙师赐下的护身符箓,有这‘玄龟宝驾’,谁能奈我何?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唾沫星子飞溅。
然而,笑声未落,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爬上他的脊背,让他肥硕的身体猛地一哆嗦,笑声戛然而止。他莫名地感到心悸,仿佛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在暗处死死盯住,连车厢内温暖的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
“怎么回事?”他烦躁地低吼一声,推开身边颤抖的侍女,凑近车窗,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两侧寂静的山林。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可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
栖凤坡。
官道在此处变得狭窄,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古木参天,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使得正午的阳光也难以完全透入,平添几分阴森。
车队行至坡道中段,最前方骑乘高头大马、身披亮银甲胄的御林军统领,突然勒紧缰绳,抬手示意。
“吁——!”
整支队伍随之停下,训练有素,鸦雀无声。只有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豫统领,为何在此停留?”一名副将策马上前,低声询问。他总觉得这位新上任不久、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的统领,今日眼神格外冰冷。
豫让缓缓转过头。他脸上覆盖着狰狞的烧伤疤痕,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只有一双眼睛,此刻燃烧着压抑了无数日夜的、刻骨铭心的仇恨火焰。他抬起带着铁手套的手,指向官道旁一处被荒草掩盖、隐约可见白骨散落的乱石坡,用那被火炭彻底毁坏的、沙哑刺耳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可知,此地……原名为何?”
副将一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努力回忆了一下,脸色微变:“此地……似乎是前朝一处旧战场?属下不知具体名讳……”
豫让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布满疤痕的嘴角扭曲着,缓缓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冰渣:
“埋——忠——骨!”
副将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起来了!几年前,锦衣卫指挥使林炳被构陷谋逆,满门抄斩,其心腹亲信、誓死追随者数约数百人,皆尽数被屠戮于此!尸体就地掩埋,无人敢收!此地怨气冲天,民间私下称之为“埋忠骨”或“断魂坡”!
“你……你是……!” 副将惊骇欲绝,手猛地按向腰间佩剑!
然而,他的动作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嗤——!”
一道赤红如血、凝练到极致、边缘跳跃着细碎龙鳞虚影的刀气,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侧虚空中迸射而出!如同烧红的烙铁切过牛油,瞬间将他连人带马,连同厚重的铠甲,从中整齐地劈为两半!滚烫的鲜血和内脏喷洒而出,染红了官道的黄土!
“敌袭——!!!”
凄厉的警哨声瞬间划破死寂!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精锐反应极快,瞬间收缩阵型,长枪如林指向外围,弓弩手引弦待发!
但,没用!
杀戮的盛宴,在凡人无法理解的维度上,已然开始!
“噗嗤!”“咔嚓!”“啊——!”
惨叫声、骨肉分离声、兵器断裂声、马匹惊嘶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响起!
只见官道之上,人影如同被无形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那些身披重甲、足以在凡间战场横行无忌的御林军精锐,此刻脆弱得如同纸糊!他们甚至看不到敌人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一花,或是脖颈一凉,或是胸口一痛,意识便已陷入永恒的黑暗!
有人试图举盾格挡,精钢打造的塔盾连同持盾的手臂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瞬间绞成漫天铁屑!有人试图结阵冲锋,冲锋的阵型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瞬间人仰马翻,筋断骨折!弓弩手射出的箭矢,离弦不到三尺,便诡异地悬停在空中,然后调转方向,以更恐怖的速度倒射而回,精准地洞穿他们自己的咽喉!
屠杀!一面倒的、效率高到令人绝望的屠杀!
仅仅几个呼吸!
三十六名御林军精锐,连同他们的坐骑,尽数化为遍地残肢断臂和滚烫的血泊!浓郁的血腥味冲天而起,将栖凤坡染成了真正的“断魂坡”!
“血滴子!血滴子何在!给本官杀了他们!!” 严嵩惊恐欲绝的嘶吼从“玄龟宝驾”内传出,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东厂培养的、精通暗杀、悍不畏死的顶尖高手!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官道旁,一处浓密的树荫下。
怜月寒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棵古树上,宽大的黑色斗笠微微歪着,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意兴阑珊的唇角。她手中把玩着几枚造型奇特、边缘布满锋利锯齿、尾部连着细长锁链的黑色圆盘——正是东厂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滴子”!
只不过,这些恐怖的杀人利器,此刻在她指尖如同温顺的玩具,滴溜溜地旋转着,上面沾染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啧,就这点本事?连让我拔剑的资格都没有。” 她撇撇嘴,语气充满了无聊和嫌弃。就在刚才车队行进时,那八名潜藏在暗处、气息隐匿得极好的血滴子,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她以神念化剑,无声无息地洞穿了眉心,连带着他们视为生命的武器,也被她随手摄来当成了玩具。
凡间武者的巅峰?在归寂之地走出的、领悟了无上剑意的“活阎王”面前,真的连蝼蚁都不如。
“轰——!!!”
就在严嵩陷入彻底绝望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他头顶炸开!
一道煌煌如天罚、凝练如实质、缠绕着银色龙影的恐怖刀气,撕裂空气,带着斩断山河、破灭万法的无上意志,从天而降!
“玄龟宝驾”表面那三重引以为傲的防御符文,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应声而碎!淡青色的光晕瞬间湮灭!号称元婴难破的阴沉木车顶,连同精钢骨架,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被整齐地一分为二!狂暴的刀气余波将整个车厢撕扯得四分五裂!
“噗!”
严嵩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甩飞出去,狼狈不堪地滚落在血泊和残骸之中。他华丽的蟒袍被撕烂,沾满了泥土和血污,肥硕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擦伤。
他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
阳光刺破烟尘,照亮了站在他面前的三道身影。
正前方,林青岚手持那柄祖传的绣春刀,刀身赤红如血,仿佛刚刚痛饮仇敌之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龙威与杀意!她银发飞扬,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死死锁定着地上如烂泥般的严嵩。一年归寂之地的淬炼,让她如同脱胎换骨,那身白蓝飞鱼服在血与火的背景下,更显英姿飒爽,杀气凛然!
在她身侧稍后,是依旧戴着斗笠、抱着胳膊、仿佛只是来看戏的怜月寒。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似乎对眼前这小场面提不起太大兴致。
而在林青岚的另一侧,站着那位御林军统领——豫让!他此刻已撕下了脸上的伪装,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同样布满疤痕、却写满激动与复仇快意的脸!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染血的战刀,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地上颤抖的仇人!
林青岚上前一步,冰冷的绣春刀尖,精准地抵在了严嵩那肥腻颤抖的脖颈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失禁,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还认识我吗?严——大——人。” 林青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中凿出,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严嵩浑身剧颤,看着眼前这张虽然褪去了稚嫩、却依旧能找到当年那个指挥使千金影子的脸庞,那被他下令灭门、以为早已化为枯骨的林家孤女!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
“林……林青岚?!不……不可能!你是鬼!你是鬼!!!” 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涕泪横流。
“鬼?” 林青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几乎要将严嵩吞噬。
“没错!我从地狱回来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般响彻整个栖凤坡,带着无边的恨意与宣告!
“来取你的!——狗!头!”
刀光,映亮了严嵩绝望扭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