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加固过的九穗禾鱼竿，如同两杆不屈的旗帜，深深地扎根在松软的泥土里。
旗帜的顶端，悬挂着归寂之地最靓丽的风景线——怜月寒与林青岚。
她们已经被倒吊在那里，整整一个月了。
风吹日晒，苏泠贴心地用灵力罩挡掉了大雨，主要是怕弄湿她的鱼竿。两人头下脚上，以一种极其考验核心力量和羞耻心的姿势，随着湖边的微风轻轻摇曳，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体风铃”。
“师姐……我……我感觉我的脑浆都流到天灵盖了……”林青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生无可恋的麻木，血液长期倒流让她脸色涨红，银发垂落下来像一丛倒栽的杂草。
“闭嘴……省点力气……想想……晚饭……”怜月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黑色的发丝和尘土混在一起，贴在汗津津的脸上。她紧闭着眼，试图用望梅止渴大法抵御饥饿——虽然她们根本饿不死。作为修为高深的修士，辟谷是基本操作，但归寂之地保持一日三餐的习惯，纯粹是苏泠的生活情调和徒弟们的口腹之欲作祟。这一个月，她们的胃袋空空如也，精神饱受摧残。
云汐每天都会“路过”几次，手里要么拿着扫把，要么提着水桶，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丝……想笑又不敢笑的纠结。看着平日里叱咤风云的两位师姐这副惨状，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师……师尊，”这天中午，云汐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灵蔬汤递给正在专注钓鱼的苏泠，鼓起勇气小声求情，“两位师姐……已经吊了快一个月了……您看……是不是……”
苏泠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纹丝不动的鱼漂上，头也没回，只是极其平淡地回了一个字：
“哦。”
云汐：“……” 得，白说。她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风中凌乱的师姐们，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默默退下继续干活。
日子就在鱼漂的静止和风铃的微晃中一天天过去。就在怜月寒和林青岚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两根真正的、风干的咸鱼时，转机出现了。
这天，苏泠心情似乎格外不错，鱼漂虽然依旧没动，但她难得没有直接收杆回家，而是叫上了正在给新开辟的药圃除草的云汐。
“云汐，陪为师去林子深处走走。”
云汐受宠若惊，连忙放下小锄头跟上。她心里有些打鼓，师尊很少主动带她出门，尤其是去万仞山脉深处。
两人漫步在古木参天的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云汐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泠身后，心里琢磨着师尊的用意。
走着走着，云汐身上那股奇特的“魅劲”，随着她轻微的出汗，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比平日更加浓郁了几分。
忽然，前方的灌木丛一阵窸窣作响。
云汐瞬间警觉，紫瞳微缩，下意识地挡在苏泠身前。她以为又是被自己香味吸引来的凶兽。
然而，从灌木丛后走出来的，却并非什么狰狞巨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体型极其雄壮、皮毛油光水滑如同缎子般的……奶牛？
但这奶牛绝非凡品！它头顶的两根犄角并非寻常的弯曲牛角，而是如同两柄直指苍穹的、布满玄奥银色雷纹的螺旋尖角！角尖隐隐有细小的电弧跳跃，周身散发着一种厚重如山岳、却又引而不发的狂暴雷威！云汐倒吸一口冷气，瞬间认出了古籍中的记载——夔牛！传说中一足踏地便能引动九天神雷的上古遗种！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又有两道身影蹦蹦跳跳地跟了出来。那是两只体型娇小、浑身覆盖着如同最上等云锦般蓬松柔软、闪烁着七彩霞光长毛的羊！它们的眼睛如同纯净的琉璃，额心处各有一小撮旋涡状的、仿佛蕴含星辰的金色绒毛。云汐的紫瞳再次瞪大——霓裳云羊！传说其毛可织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霓裳羽衣，其角是炼制顶级空间法宝的核心材料，其血更是延寿圣品！这简直是移动的宝藏库！
夔牛打了个响鼻，粗壮的鼻孔喷出两道带着细小电花的白气，铜铃大的牛眼直勾勾地盯着云汐，眼神……竟带着一种奇特的迷醉？而那两只霓裳云羊，更是欢快地蹦跶着，用它们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云汐的腿，发出“咩咩”的软糯叫声，琉璃眼珠里满是亲近和……痴迷？
云汐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被一头疑似能引动天劫的夔牛和两只浑身是宝的霓裳云羊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雷劈成焦炭或者被羊毛闷死了！这师尊的心情好？难道是带她来给凶兽加餐的？！
就在云汐大脑一片空白，思考着遗言该怎么写时，苏泠动了。
只见她不知从哪掏出了三根……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用九穗禾秆搓成的草绳，上面还带着几个简易的活扣。
然后，在云汐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苏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手法娴熟得像是在菜市场套鹅——
“咻！咻！咻！”
三根草绳精准无比地套住了夔牛的脖子和两只云羊的犄角根部！
那传说中跺脚引雷的夔牛，被草绳套住的瞬间，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僵，随即温顺地低下了布满雷纹的头颅，甚至讨好似的用鼻子蹭了蹭苏泠的手！那两只霓裳云羊更是欢快地围着苏泠蹦跶，仿佛被套住是莫大的荣幸！
“嗯，不错。”苏泠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只是捡到了几块漂亮的石头。她将绳头递给还在石化状态的云汐，“牵着，回家。”
云汐：“……”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她机械地接过绳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还是最离谱的那种。
当云汐僵硬地牵着一头牛角带雷的夔牛和两只毛色绚丽的霓裳云羊回到归寂小筑时，湖边那两根“风干咸鱼”瞬间停止了晃动。
怜月寒和林青岚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诡异的组合，连哀嚎都忘了。
苏泠看都没看她们，径直走到鸡圈，那凤凰依旧在屋顶高贵冷艳地晒太阳，旁边拿起锄头，动作麻利得不像话，三下五除二就在旁边开辟出了一片新的、更宽敞的围栏。她甚至还用多余的雷击凤凰木削了几个食槽和水槽。
“哞~~” 夔牛被牵进围栏，惬意地甩了甩尾巴。
“咩~~咩~~” 霓裳云羊好奇地在柔软的新草地上打滚。
“以后，”苏泠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指着夔牛对还在梦游的云汐说，“早上挤它的奶，配上鸡蛋，可以做食谱上的双皮奶、奶黄包、奶酪……”她眼中闪烁着对食谱新尝试的期待光芒。又指着那两只依偎在一起的云羊：“正好一公一母。它们的毛，冬天可以剪下来纺线，织毛衣、毯子，暖和。”
云汐看着那夔牛角上跳跃的电弧，再看看霓裳云羊那霞光流转的毛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夔牛奶做双皮奶？用霓裳云羊毛织毛衣？这……这已经不是暴殄天物了，这是拿神器当柴火烧啊！
做完这一切，苏泠仿佛才想起湖边还有两根风干咸鱼。她走到鱼竿旁，指尖随意一划，那让两位鱼儿束手无策的绳结瞬间散开。
“扑通！扑通！”
两声闷响，怜月寒和林青岚终于脚踏实地，虽然此刻的头还有点晕。但她们顾不上浑身的酸麻和僵硬，连滚带爬地扑向刚刚放下牵引绳的云汐！
“小师妹啊——！！！”
“呜呜呜！云汐！我的亲师妹啊——！！！”
两人抱着云汐就是一顿鬼哭狼嚎，眼泪鼻涕无意间蹭了云汐一身。
“要不是你每天晚上偷偷摸摸给我们塞灵米饼子！师姐们早就饿成两张皮啦！”怜月寒嚎得情真意切。
“是啊是啊！皮包骨！风一吹就倒的那种！”林青岚用力点头，虽然她们一个月不吃也完全不会瘦。
云汐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看着两位师姐看似真情流露，实则劫后余生的样子，心中也是一暖，轻轻拍着她们的背安慰：“师姐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奇妙的是，经过这一个月的“同甘共苦”，尤其是这劫后余生的拥抱，怜月寒看向云汐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那层因魔教出身而存在的无形隔膜，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青岚是师妹，云汐也是师妹，都是被自己美丽大方贤惠温柔的师傅收养在归寂之地的小可怜！
苏泠站在一旁，看着抱作一团的三人，玄墨金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她当然知道云汐每晚偷偷送吃的，也知道月寒那点小心结。罚，要一起罚，才能同病相怜；饿，要一起饿，才能患难见真情。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晚上，归寂小筑的饭桌上。
饿了一个月的怜月寒和林青岚，展现出了比噬魂地蚓王更恐怖的吞噬力！风卷残云不足以形容，简直是蝗虫过境！云汐精心烹制的几大盘灵蔬和仅剩的熊肉刺身瞬间消失殆尽，连汤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嗝……”怜月寒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意犹未尽，“云汐师妹！好师妹！还有饭吗？师姐我感觉能吃下一头牛！”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围栏里的夔牛。
林青岚也眼巴巴地看着云汐，用力点头。
云汐刚想起身去厨房再做些吃的，一直安静吃饭的苏泠却先一步放下了筷子。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大徒弟。那眼神，让还在回味美食的怜月寒和林青岚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月前的鄙夷杀神阴影瞬间浮上心头。
“云汐来到这里后，”苏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洗衣，做饭，打扫，整理内务，种田，喂鸡，现在还要照顾新来的牛和羊……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几乎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肩上。”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怜月寒身上：“月寒。”
“弟子在！”怜月寒一个激灵，赶紧坐直。
“我带你回来时，这归寂之地，是什么样子？”
怜月寒声音小了下去：“只有……只有师尊您的一间茅草屋……还有一小块……杂草比麦子还多的灵田……”
“嗯。”苏泠又看向林青岚，“青岚。”
林青岚也立刻挺直腰板：“到！师尊！”
“收你为徒后，为师可曾让你包揽过所有家务？像使唤云汐这般使唤过你？”
林青岚羞愧地低下头，脸有点红：“没……没有。师尊只让弟子……推过石磨……磨麦子……”而且那石磨后来还被她和师姐切磋时不小心打碎了。
“看来你们还记得。”苏泠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份平静下蕴含的压力却让两人如坐针毡。“既然都知道初创时的艰难，知道家务琐碎，为何在云汐来了之后，却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推给了她？让她一个人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两人：“就因为她是魔教出身？所以就觉得她低人一等？就该伺候你们？”
怜月寒和林青岚的头垂得更低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月寒心中那点刚刚消散的芥蒂，此刻变成了浓浓的羞愧。是啊，凭什么？
“还是说，”苏泠的声音冷了一分，“是为师平日里对你们太过纵容了？让你们觉得，仗着自己在这里待得久些，就可以摆师姐的架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甚至……欺负新来的师妹？”
“弟子不敢！”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发颤。
“不敢？”苏泠轻轻哼了一声，“我看你们敢得很。半夜让云汐偷偷给你们送吃的，趁我钓鱼时让她给你们开小灶加餐……指挥得挺顺手啊？”
云汐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原来师尊什么都知道！
“既然没吃饱，”苏泠重新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就自己去做。厨房里米面菜肉都有。我和云汐，”她看向还有些惶恐的云汐，“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说完，苏泠起身，径直向门外走去。云汐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临走前给了两位石化般的师姐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
厨房里，只剩下怜月寒和林青岚大眼瞪小眼，看着空荡荡的碗碟和冰冷的灶台，欲哭无泪。自己做饭？她们上一次正经下厨……好像还是上辈子的事？（一百多年前了）而且，现在的食材放在哪都不知道啊！那九穗禾米面粉在哪？那冰晶菜怎么冻着？还有……盐罐子在哪？！
归寂小筑外，月光如水。
苏泠带着云汐，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只留下厨房里两位‘饿死鬼’慌乱的翻找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