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带着刺骨的寒意，悄然笼罩了归寂之地。沉渊湖面倒映着稀疏的星子，泛起幽冷的微光。白日里金色的麦浪已隐入浓墨般的黑暗，万仞山脉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威严。
归寂小筑的灯火在身后渐远，最终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光点。苏泠的身影早已融入了前方的黑暗，步伐平稳，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林地，而是平坦的大道。
“师尊！等等我！”云汐有些慌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刚从工具房里翻出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晶石，再抬头时，师尊的背影几乎要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她赶忙催动灵力，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追了上去，落在苏泠身侧。
“师尊，”云汐微微喘息，将手中的夜晶石举高，试图驱散身周几尺的黑暗，“外面这么暗，不拿着夜晶石照亮道路吗？万一有……”
她的话音未落，苏泠的脚步并未停顿，只是微微侧过头，玄墨金眸在黑暗中仿佛自身就能吸纳微光。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打断了云汐的担忧：“不必。自有好心的小东西，会替我们照亮前路。”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
“嗡……”
极其细微的振翅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铃铛被夜风轻轻摇响，自道路两旁的灌木和古木枝叶间响起。
紧接着，一点、两点、十点、百点……星星点点的光芒，如同被唤醒的星辰碎片，次第亮起！
幽蓝的、莹绿的、淡紫的、暖黄的……各色柔和而纯净的光芒，从树叶间、草丛里、藤蔓上轻盈地飘飞出来。那是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天然荧光的奇异小虫。它们有的形似微缩的灯笼，有的拖着长长的光尾，有的翅膀如同透明的琉璃镶嵌着光点。它们毫无攻击性，甚至带着一种懵懂的亲近感，如同被无形的指令召唤，汇聚在苏泠和云汐行走的小径上空。
刹那间，一条由无数流动光点构成的、如梦似幻的“星河光路”，在她们脚下无声铺开，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将前路映照得清晰而神秘。光芒虽不刺眼，却足以照亮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甚至能看清草叶上的露珠折射出的七彩微光。
云汐手中的夜晶石，在这自然造化的瑰丽景象面前，顿时显得黯淡而多余。她怔怔地看着，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流动的光河，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从未想过，归寂之地的夜晚，竟有如此神奇而充满灵性的一面。这些小生灵，竟如此听从师尊的意志？
“好……好美……”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呢喃，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沉重。
光虫组成的星河随着她们的步伐缓缓移动，始终将最柔和的光亮倾泻在她们周围，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与引路者。
沉默在光路中流淌了片刻。只有细碎的虫鸣和两人踏在松软落叶上的沙沙声。
“云汐。”苏泠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带着奇异美感的宁静。她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光虫指引的道路，语气听不出波澜，“你在这里的这些时日，可曾感到委屈？”
云汐心头一跳，握着夜晶石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回师尊，弟子没有委屈！能追随师尊左右，是弟子天大的福分！”
苏泠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侧过头，那双在幽光映照下更显深邃的玄墨金眸，静静地、仿佛能穿透灵魂般凝视着云汐。“你确定？”
仅仅三个字，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瞬间击穿了云汐强撑的伪装。云汐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明白，在这位看似咸鱼、实则洞察秋毫的师尊面前，任何刻意的掩饰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招致更严厉的审视。
沉默在光虫的嗡鸣中弥漫，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几个呼吸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云汐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比之前真诚了许多：“弟子……弟子不敢欺瞒师尊。在这里，弟子确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真正的关怀。比起魔教中时刻提防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倾轧，归寂之地……如同真正的世外桃源。”
她的声音渐渐平稳，带着真切的感激，“跟随师尊，弟子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她顿了顿，补充道，“虽然修为还远不及两位师姐那般通天彻地，但也……突飞猛进，如今已是化神后期。”这速度，在外界足以惊世骇俗。
“但是……”云汐的声音再次低了下去，如同被什么东西哽住。
“但是，”苏泠平静地接过了她未尽的犹豫，那平静的声音在此刻却如同冰冷的审判锤，重重敲在云汐的心上，“你心中，从未真正放下过，要为那两个孩子报仇的念头，对吗？”
云汐的身体猛地僵住！仿佛瞬间被冻结在深秋的寒夜里。光虫柔和的光芒落在她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映出她紫瞳中难以掩饰的惊骇和……被彻底看穿的慌乱。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苏泠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彻底面向云汐。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周围那些原本散发着柔和光芒、欢快飞舞的萤虫，仿佛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与臣服，瞬间停止了嗡鸣！
所有的光点，在同一时间，由原本温暖或清冷的色调，骤然转为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珠！
整条光路，瞬间化作了一条流淌在黑暗森林中的、猩红诡异的血河！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以苏泠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那不是刻意释放的威压，更像是沉睡的洪荒巨兽睁开了一丝眼缝，泄露出的、源自亘古的、最原始的本源气息！
暴虐！阴毒！血腥！ 如同血海翻腾，尸山堆砌，蕴含着无数亡魂的哀嚎与绝望！以及……无上神力！ 一种凌驾于万物规则之上，冷漠、浩大、仿佛执掌生灭的绝对意志！
这四种气息交织、融合，形成一种足以让任何生灵灵魂战栗、匍匐在地的恐怖气场！它们并非针对云汐，仅仅是自然流露的一丝余韵，却让云汐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神魂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无形的风暴撕碎！
她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死亡！不，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湮灭！眼前这位绿白道袍、银发如瀑的师尊，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那个咸鱼的钓鱼佬，也不是那个会做家务、会打铁、会训斥徒弟的“普通人”……
而是一尊从尸山血海、无尽深渊中走出的……太古神魔！
苏泠的玄墨金眸，在周围无数暗红萤虫的映照下，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宇宙黑洞。她看着云汐因极度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看着她在自己泄露的一丝本源气息下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声音，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冷，比沉渊湖的湖水更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清晰地钉入云汐的灵魂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般的威严：“我对你说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告诉我害死你徒弟的人，是谁？”
猩红的萤光之河，在死寂的森林中无声流淌，映照着云汐煞白的脸，和苏泠那双冰冷得足以冻结时空的眼眸。深秋的寒意，此刻已深入骨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