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的王朝如同江河奔涌，潮起潮落。曾经的金戈铁马、烽火连天，终究沉淀为新一世的繁华乐章。如今执掌乾坤的，乃天启王朝，正值其鼎盛春秋。疆域辽阔，万国来朝，驼铃声声载着奇珍异宝，沿着新拓的“丝霞之路”汇聚于这东方的巨龙之心——神都洛阳城。
时值天启七十二年，大年初一。
神都城，这座汇聚了寰宇精华的巨城，彻底化作了不夜天海、欢乐之洋。
夜幕初垂，便已是灯的海洋。千树万树的琉璃宫灯、走马灯、莲花灯次第点亮，将巍峨的宫阙、繁华的街市、蜿蜒的河道映照得流光溢彩，恍如天上宫阙坠入人间。长街之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身着新衣的百姓脸上洋溢着富足的笑容，孩童们举着糖人、风车、吱呀作响的竹蜻蜓，在人群中欢笑着穿梭。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炸年糕、桂花酒酿的甜香，混合着爆竹燃放后淡淡的硝烟味，构成独属于新年的、令人沉醉的气息。
真正的华章则是在天幕之上。数不清的烟花从神都城各处升腾而起，在深蓝的夜空中轰然绽放！金菊、银柳、火树、流星……各色光焰交织变幻，将夜空渲染成流动的瑰丽画卷。
巨大的“万寿无疆”、“海晏河清”字样的烟花在最高处久久不散，引来地面阵阵如潮的惊叹与欢呼。丝竹管弦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戏台上演绎着忠孝节义，杂耍艺人的打铁花，喷火吞剑引来阵阵喝彩。诗圣文豪们聚在暖阁高楼，对酒当歌，即兴挥毫，墨香与酒香一同飘散。
在这极致的繁华深处，神都城最负盛名的酒楼——“琼霄阁”今日更是热闹非凡。然而，最顶层那间从不轻易对外开放、传说能俯瞰全城灯火的至尊雅间麒麟阁，今日却早早地挂上了贵客已至的水晶牌。
琼霄阁的掌柜，李平安。一个在神都城餐饮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见惯风浪的精明人物，此刻却激动得像个毛头小子。他搓着手，在布置得富丽堂皇、温暖如春的麒麟阁外间来回踱步，时不时踮着脚尖，试图从那扇紧闭的、雕着祥云麒麟的紫檀木门缝隙里窥探一二，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王师傅！那道‘金玉满堂’的雕花要再精细三分！那可是给……给天仙看的！”他对着传音玉符（天启朝新流行的炼器小玩意儿）低声吼着后厨。
“小李子！把那盆紫气东来的极品素心兰搬到门口！要最显眼的位置！还有我们坛窖珍藏的劲酒快！温上！都温上！火候要恰到好处！”
他指挥得口干舌燥，端起手边侍女奉上的顶级雨前龙井，却激动得忘了喝，茶水都凉透了。原因无他——麒麟阁里坐着的，是真正的天仙！
半个时辰前，当那四道身影踏入琼霄阁时，整个喧嚣的大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为首的女子，一身看似朴素却流转着难以言喻道韵的绿白道袍，银发如瀑，面容被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无相面具导致的），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沉淀着万古沧桑的玄墨金眸平静扫过，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仿佛多看一秒都是亵渎。
她身后跟着的三位女子，才真正让凡人理解了何为真正的“倾国倾城”，凡间口口相传的‘四大美女’和她们一比，简直是拉蛤蟆与天鹅！
她们身上没有刻意散发的威压，但那种超脱凡尘、不染烟火的气质，以及那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气度，让见惯了达官显贵、才子佳人的李平安瞬间就明白了——这不是凡俗中人！这是真正的仙子临凡！仙缘！天大的仙缘落在了他琼霄阁头上！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亲自将四位仙子迎入了麒麟阁，奉上了最顶级的香茗，但几人似乎只浅尝了一口，然后便退到外间，开始了这场激动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总指挥。
此刻，麒麟阁内。
温暖如春，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外，是神都城的万家灯火和漫天绽放的盛世烟花，如同流动的星河画卷铺展在眼前。室内陈设极尽奢华又不失雅致，沉香木的香气若有似无。
然而，这人间极致的富贵景象，似乎完全无法吸引三位徒弟的注意力。她们所有的兴奋点，都集中在了眼前这张巨大的、摆满了珍馐美味的紫檀木圆桌上，以及……她们那位正饶有兴致看着窗外烟火的师尊身上。
“师尊！师尊！您快看这个！”怜月寒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大师姐形象，指着桌上一个用整块暖玉雕成的莲花盏，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点缀着金箔的冰魄琉璃羹，“它在发光！还会动！”她好奇地用银勺戳了戳，羹汤里的金箔如同活鱼般游弋起来。一旁青岚的注意力则完全被一只巨大的、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果木香气的八宝乾坤鸭吸引。
她手里已经抓着一只鸭腿，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赞叹：“唔！好吃！比湖里的王八肉还香一点！师尊您尝尝！”说着就要把啃了一半的鸭腿往苏泠嘴边递。
苏泠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那带着牙印的鸭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轻轻摇头。
云汐相对文静许多，但紫瞳中也闪烁着新奇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用玉箸夹起一枚做成牡丹花形状、薄如蝉翼、内里馅料流光溢彩的百花水晶饺，放在苏泠面前的小碟里，声音带着雀跃：“师尊，您看这个，好漂亮！像真花一样！要不您尝尝看？”
看着碟中那枚精致得不像食物的饺子，又看了看云汐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终于拿起筷子，轻轻夹起，送入口中。饺子皮入口即化，内馅是混合了珍稀菌菇和灵禽肉的极致鲜美。她微微颔首：“尚可。”
仅仅两个字，却让云汐开心得眉眼弯弯。
“师尊！还有这个！”怜月寒又发现了新大陆，指着一个小巧的鎏金酒壶，“这酒好香！比咱们的‘九穗禾醪’还香！”她不等苏泠反应，自顾自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仰头就灌了下去。
可下一秒。“噗——咳咳咳！”怜月寒被那辛辣醇厚的滋味呛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好……好辣！但是……好爽！现在凡间的酒可比以前的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倍啊！”她吐着舌头哈气，还不忘给林青岚也倒了一杯，“青岚快尝尝！够劲！”
林青岚狐疑地接过，学着怜月寒的样子一饮而尽，顿时也瞪大了眼睛，一股热流从喉咙直冲丹田，让她舒服地哈出一口带着浓郁酒香的白气：“痛快！”
苏泠看着两个徒弟被凡间烈酒辣得跳脚又大呼过瘾的样子，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哼笑。
“师尊师尊！您看外面！那个烟花！像不像一只大鸟？”林青岚指着窗外一个炸开的、形似凤凰的巨型烟花。
“那个才好看！像瀑布一样流下来！”怜月寒指着另一处。
“师尊，您听！下面好像在唱戏？调子好奇特……”云汐侧耳倾听楼下隐约传来的戏腔。
三人如同放出笼子的百灵鸟，围着苏泠叽叽喳喳，分享着她们发现的每一个新奇事物。一会儿争着给苏泠布菜，虽然大部分进了她们自己肚子。一会儿又挤在巨大的琉璃窗前，对着下面的灯海和天上的烟花指指点点，兴奋得小脸通红。她们甚至开始点评起楼下经过的、穿着华丽服饰的凡人公子小姐，怜月寒还学着人家走路的姿势，惹得林青岚和云汐笑作一团。
苏泠安静地坐在主位，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看着怜月寒豪气干云地试图模仿凡间侠客喝酒，然后再一次被呛到。林青岚对着一盘造型别致的点心研究怎么下口，云汐被楼下杂耍艺人的打铁花表演惊得微微张嘴。她偶尔会回应徒弟们兴奋的提问，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但那份平静中，却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暖意。
怜月寒拍着桌子，豪迈地宣称要用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钱”其实就是几块在归寂之地捡的、亮晶晶但没啥用的石头扬言要包下琼霄阁三天三夜。以及另外两个说想天天来到凡间过年时。苏泠的目光掠过她们兴奋得发光的脸庞，越过那巨大的琉璃窗，落在窗外那片璀璨喧闹、充满生机的盛世画卷上。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而此刻，这人间至浓的烟火，似乎也悄然温暖了她那颗沉寂万载的寒冰之心。
她端起面前那杯云汐为她斟满的、温热的清茶，对着窗外那照亮夜空的、象征着“海晏河清”的巨大烟花，无声地，遥遥一敬。
盛世如斯，徒弟如斯，这顿年夜饭，味道……倒也真是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