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湖畔的“人体艺术展览”尚未落幕,湖面冰层下懒洋洋的灵鱼们还在用鳍语告诫鱼崽远离作死人类。然而,隔绝万界的归寂屏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传递来一丝外界骤然紧绷、充满铁锈与血腥的肃杀气息。这气息微弱,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让苏泠抚摸着雪影灵貂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的美目望向北方虚空,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那片传说中冰封万载、生灵绝迹的极北苦寒之地,感受到了一丝....一丝让她极其熟悉的气息?
那里,早已不是死寂的绝域。
十万荒妖大山深处。苍凉、雄浑、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号角声,撕裂了永恒的冻原寒风。这号角非金非角,是用某种洪荒巨兽的腿骨打磨而成,声音穿透云霄,带着唤醒血脉深处野性的力量。
紧随其后的,是沉重如闷雷的战鼓!鼓皮由上古凶兽的皮革蒙制,鼓槌则是粗壮的蛮荒巨木。每一次擂动,都震得群山积雪簌簌滑落,大地为之低鸣。鼓点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巨兽苏醒的心跳,宣告着一个沉寂万年的种族,挣脱了枷锁!
仙魔两界,经历了黑风峡剧变、灵脉矿惨败、伪陆地神仙的玄真道人道心受创自闭不出、魔教阴九娘陨落、血煞老祖疑似真的坐化臭在静室等一系列毁灭性打击后,早已元气大伤,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高层威信扫地,内部为仅存的资源与权力争吵不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混乱。
谁还顾得上去追查那个神秘绿袍女子的身份?谁还有余力去争夺那条染血的灵脉矿?仙魔两界,正在舔舐伤口,艰难地试图重整旗鼓。
然而,妖族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万年前,在妖皇带领下退出纷争、发誓永世不扰仙魔人界的妖族,其内部早已暗流汹涌。如今垂垂老矣的妖皇,其无上的威严和对和平的坚持,在年轻一代渴望重现先祖荣光、争夺生存空间的狂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场酝酿已久的政变,在号角吹响前,便已尘埃落定。
曾经的妖皇,那位象征着一个时代和平的巨擘,此刻正身处一个移动的囚笼之中。
这“囚笼”极其巨大,通体由玄铁与某种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暖玉打造,雕刻着繁复古老的妖族图腾,镶嵌着稀世的宝石,其奢华程度远超凡间帝王的龙辇。拉车的,是八头体型庞大如小山、披挂着狰狞骨甲的冰原巨犀。与其说这是囚车,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冰冷而华丽的宫殿。
宫殿内部,温暖如春,铺设着最柔软珍贵的雪域凶兽皮毛。前任妖皇端坐于中央的王座之上。他身形依旧魁梧如山岳,覆盖着如同玄铁铸就的暗青色鳞片,额顶一根象征皇权的螺旋独角散发着黯淡的金光。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眸,依旧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沉淀着智慧与威严。只是这份威严之下,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法掩饰的痛楚。
他的身侧,紧挨着他粗壮如梁柱的手臂的,是一个与他庞大身躯形成极致反差的娇小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女,身形纤细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高度甚至不及妖皇的一个手掌。她蜷缩着,将小小的身体尽可能地藏在祖爷爷手臂的阴影里。
一头柔顺如墨缎的黑发披散下来,头顶一对同样漆黑的、毛茸茸的猫耳,此刻正可怜兮兮地耷拉着,紧贴在她小巧的脸颊旁,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一双如同初生嫩叶般清澈的翠绿色眼眸,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恐惧,不安地透过水晶车窗,窥视着外面那些骑着狰狞妖兽、浑身散发着彪悍与狂热气息的同族护卫——说是护卫,实则是押送。
她叫墨铃,按照妖族的辈分,她是这位被软禁妖皇的“耳孙”(玄孙的下一代)。而此刻率领着妖族大军、擂动战鼓、掀起这场席卷三界战争的新任妖皇——那位人身虎首、金瞳如电、在万妖殿前以铁血手腕和“为妖族争一片天”的狂热演讲赢得近乎所有妖族拥戴的虎威大将军——正是她的亲生父亲!
“曾祖爷爷……”墨铃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小的身体往妖皇手臂深处又缩了缩,仿佛那冰冷的鳞甲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壁垒。她不明白,为什么原先慈爱的父亲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怕?为什么要囚禁最疼爱她的曾祖爷爷?为什么外面充满了喊杀和血腥味?
老妖皇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细微颤抖和冰凉触感,他那双威严的冰眸中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他极其轻微、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手臂,将小小的墨铃更严密地护在自己身侧。一只覆盖着厚重鳞片、足以轻易捏碎山石的巨掌,此刻却如同对待世间最脆弱的珍宝,用指腹最柔软的部分,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抚摸着墨铃头顶那对因恐惧而僵硬的黑色猫耳。
“铃儿不怕……”老妖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摩擦,“祖爷爷在呢。”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是给受惊的小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墨铃死死抱住祖爷爷粗壮的手指,将冰凉的小脸埋在他坚硬的鳞甲缝隙里,汲取着那一点点熟悉的气息和安全。祖爷爷的抚摸很轻,带着一种无言的安慰和沉重的保护欲。
车窗外,是铁与血的洪流。
妖族大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切入了仙魔两道漫长而脆弱、且因内部混乱疏于防范的防线!
仙门方面,凌绝霄、妙音仙姑、丹辰子三人,虽被玄真道人一怒之下罢免了宗主之位,但值此存亡之际,残存的仙盟势力依旧需要他们这些“前宗主”出面勉强维持。
三人如同被强行推上悬崖的困兽,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内斗的暗伤,勉强收拢残兵败将,依托着几处残破的护山大阵和上古遗迹死守。昔日仙气缭绕的仙山福地,如今处处烽烟,护山大阵的光幕在妖族蛮横的冲击和诡异的妖法下摇摇欲坠,每一次震颤都伴随着仙门弟子绝望的嘶吼和陨落的光华。
魔教的情况更为不堪。阴九娘陨落,血煞老祖失踪(大概率是真臭死在闭关室了),高层只剩下戾屠和枯骨上人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都恨不得对方去死的货色。
面对妖族排山倒海的攻势,两人根本无法形成统一指挥,互相指责推诿,甚至暗中使绊子。大片原本属于魔教的疆域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迅速沦陷。魔修们或各自为战被妖族吞噬,或干脆四散奔逃,留下被妖气侵蚀、沦为妖族狂欢猎场的焦土。戾屠的骨锤砸碎了不少低阶妖兽的脑袋,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妖族精锐和那尊悬浮高空、如同战神般指挥若定的虎首身影,也只能发出无能狂怒的咆哮,且战且退。枯骨上人更是将万魂颅城缩小到极致护住自身,化作一道惨绿遁光在混乱中苟延残喘,这TM哪还有半分幽冥殿长老的威仪?!
短短数月!与凡间的繁华截然不同。仙魔两界的局势已然天翻地覆!
仙魔两分、互相倾轧的格局被彻底打破。妖族以雷霆万钧之势,硬生生在仙魔的版图上撕下了一大块肥肉,占据了大片灵气丰沛的疆域和资源点。残存的仙魔势力,如同被逼到墙角的困兽,至少在表面上不得不摒弃前嫌,龟缩在各自最后的据点内,一边互相提防,一边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开始进行有限度的合作,共同对抗这个更凶残、更团结的敌人。
人、魔、妖,三足鼎立之势,于血火之中,轰然成型!
此刻的妖族,气势如虹,战意滔天。虎威妖皇的金瞳扫视着新占领的广袤疆土,充满了征服者的豪情。然而,这庞大的胜利果实之下,暗流已然涌动。妖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有跟随虎威从苦寒之地杀出来的嫡系虎族、熊罴等强力战部,也有被裹挟或慑于威势臣服的飞禽、蛇蟒等部族,甚至还有那些依旧心念旧主、对老妖皇被囚禁心怀不满的隐忍派系……消化这庞大的战果,平衡各方势力,将比攻城略地更为艰难和漫长。
巨大的玄铁囚车在妖兽的牵引下,碾过被妖气浸染的土地,缓缓驶向妖族新的权力中心——那座建立在刚刚夺取的、原属于仙界天阙峰基座上的宏伟“万妖殿”。
墨铃缩在祖爷爷臂弯里,翠绿色的猫瞳透过车窗,茫然地看着外面陌生的、充满肃杀与狂热的景象。她小小的世界里,只剩下祖爷爷冰冷鳞甲下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声,以及……窗外偶尔飘过的、带着血腥味的寒风。
就在这时,她那双敏锐的猫耳,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与周围狂暴妖气格格不入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冷气息,转瞬即逝。她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翠绿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茫然。“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