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泠指间端着药碗，一勺一勺，耐心而细致。温热的药汁氤氲着苦涩的清香，她的动作稳定轻柔，可那双玄墨金眸深处，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重生转世？她当然震惊。这并非简单的夺舍或借尸还魂，而是真灵不昧，重入轮回，再世为人！这是触及天地本源法则的禁忌领域，即便以她万载的阅历，也仅在一些最古老的禁忌残篇中见过极其模糊的记载。她从未想过，这等近乎传说的事情，竟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她亲手捡回来的大徒弟身上。
震惊过后，是更深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她喂药的动作未停，思绪却已不受控制地飘远，再次沉湎于那被时光深藏的、只属于她和凝霜的万年前光景……
……那时，从幽蔻娘的暗街归来，已有半载春秋。
苏泠那原本只有冷硬岩石的洞府，早已在凝霜的巧思与“指挥”下，彻底变了模样。凝霜嫌弃外界凶兽嗅觉灵敏，在外种植灵草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干脆将主意打到了洞府内部。
她让苏泠将洞府另一侧向内开拓出巨大的空间，又支使着她跑去极远的灵脉之地，毫不客气地借来了大量散发着莹莹宝光、灵气沛然的五色灵土，细细铺就。于是，洞府深处便多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地下药园。
各色灵植幼苗被凝霜小心翼翼地栽种下去，有的叶片晶莹如玉，有的枝干虬结如龙，有的花朵含苞待放，吞吐着霞光。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药香日夜弥漫在洞中，无声地滋养着二人的肉身与神魂，连呼吸都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气。
如今的苏泠，几乎对凝霜的所有要求都言听计从，从不反驳。那双曾令仙魔战栗的手，如今不是为她猎取最鲜美的兽肉，就是为她打磨最光滑的石器，或是小心翼翼地为她的药园疏通灵渠。曾经的“血手罗刹”，心甘情愿地被这位炼丹宗师使唤得团团转。
这日，凝霜摆弄着几株新发的嫩芽，忽然想起了半年前与幽蔻娘分别时，对方曾神秘兮兮向她提起过的一处地方。
“那是一片被遗忘的仙境，”幽蔻娘当时眼中闪着光，“藏在‘迷踪幻林’的最深处，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路径。那里没有凶戾的怪物，没有纷争的喧嚣，只有……望不到尽头的花海。”
她描述着，那是怎样一番景象——天光仿佛格外垂怜那片土地，流淌而下时都带着七彩的涟漪。无数从未见过的奇异花卉肆意生长，绵延至天际。花瓣薄如蝉翼，却能折射出星辰般细碎的光芒；花蕊晶莹，如同凝结的仙露，风一吹过，便会扬起漫天闪烁着微光的花粉，如同流淌的星河。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种清甜微醺的异香，吸一口便觉神魂轻盈，忘却所有烦恼。最奇妙的是，那里的花朵似乎拥有灵性，会随着微风与光线的变化，无声地摇曳、低语，甚至轻轻合唱出凡人无法听闻的空灵之歌。
凝霜心向往之。她们的日子虽温馨，但终日待在洞中，不是炼丹便是修炼，或是……做些亲密无间的事，终究有些沉闷。眼下药园的灵草年份尚早，外界又因钱明谦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而不便多走动。
她转头看向正在一旁认真擦拭残戮刀鞘的苏泠，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泠姐姐，我们去找幽姐姐说的那片花海看看，好不好？”
苏泠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湛蓝的、满是希冀的眼眸，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点头应道：“好。”
依照幽蔻娘赠予的地图，二人轻易避开了幻林中天然的迷阵与一些不具威胁的小精怪。当她们穿过最后一道如同水幕般、由垂挂藤蔓与光晕形成的天然屏障时，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苏泠，也为之呼吸一滞。
豁然开朗。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唯美的梦境。
正如幽蔻娘所言，目光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花的海洋。七彩斑斓的花朵层层叠叠，如同天工织就的巨幅锦缎，铺满了每一寸土地，一直蔓延到远方的雪山脚下。天空澄澈如洗，柔和的光线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道道金色的光柱，为这花海镀上了一层梦幻的暖色。空气中弥漫着那种清甜而复杂的异香，微风拂过，亿万花瓣齐齐摇曳，荡起彩色的涟漪，簌簌作响，仿佛真在低吟浅唱。闪闪发光的花粉如同微小的精灵，在光柱中翩然起舞。
凝霜湛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得极大，倒映着这世间至美的景色，仿佛要将整片花海都盛装进去。她天蓝色的长发被风温柔撩起，与飞舞的花瓣共舞。
“这里…好美啊！”她情不自禁地赞叹，转身激动地抱住了身旁的苏泠，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
苏泠下意识地回抱住她，指尖轻抚过她绸缎般冰凉顺滑的发丝。她望着这片绝景，心中却涌起一股更为强烈的情感。她低头，看向怀中人比繁花更娇艳的容颜，那双映着花海与天空的蓝眸，比最珍贵的宝石还要璀璨。
一句从未预想过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低沉而真挚，没有半分犹豫：
“这里的花朵再美，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是我的唯一。”
话音落下，连苏泠自己都微微一愣。她向来寡言，更吝于表达情感，情话于她更是陌生至极。
凝霜更是瞬间僵住，随即，绯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蔓延而上，瞬间染透了她白皙的脸颊和耳尖，仿佛醉了一般。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泠，那双蓝眼睛里满是羞赧和巨大的惊喜。
“你…你你你……”她语无伦次，举起粉拳，又羞又喜地轻捶着苏泠的胸口，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跟谁学的情话！？是不是幽姐姐把你教坏了？！”
但她眼底漫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和甜蜜，却暴露了她真实的心情。情话虽然有些土，但确是她听过最真挚的情感。
苏泠看着她这罕见的娇羞模样，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这笑容彻底融化，她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跟谁学。是实话。”
凝霜的心跳更快了。她忽然踮起脚尖，快速地在苏泠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花香的吻，然后拉起她的手，像个得到心爱礼物的小女孩，欢笑着冲进了无边的花海。
她们在花田间奔跑，惊起无数闪烁着磷光的蝴蝶。那些蝶翼薄如烟霞，色彩瑰丽，它们并不怕人，反而围绕着二人翩跹飞舞，仿佛在欢迎她们的到来，为她们献上无声的祝福。
跑累了，便寻了一处开满柔软绒花的平地坐下歇息。凝霜靠在苏泠肩上，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看着那些翩翩起舞的彩蝶，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
她想起离开暗街时，幽蔻娘那曲惊艳妖娆的舞蹈。
“泠姐姐，”她忽然坐直身体，脸上带着一丝狡黠和羞涩，“上次幽姐姐跳的舞，我偷偷学了一些哦。”
不等苏泠反应，她便利落地褪去了鞋袜，露出一双白皙玲珑踝骨纤细的玉足，随即又解开了外裤的系带，将白色的长裤褪去，展露出一双笔直修长、肌肤莹润得晃眼的白皙双腿。她赤足站在柔软的花毯上，足尖微微踮起，沾染了些许彩色的花瓣与晶莹的露珠。
“我在这里，跳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说完，她不等苏泠回答，便微微阖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醉人花香的空气，随即，身体便随着无形的韵律轻轻摆动起来。
她没有幽蔻娘那般极尽妖娆魅惑的舞姿，动作间反而带着几分生涩的模仿，却又融入了她自己特有的清灵与柔美。纤腰款摆，长臂舒展，指尖勾勒着风的轨迹；赤足轻点，旋转跳跃间，裙摆与蓝色的长发一同飞扬，荡开一圈圈彩色的花浪。天光洒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那些彩蝶仿佛受到了召唤，纷纷围绕着她盘旋、起舞，成为了她舞姿中最灵动的点缀。
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眼神偶尔飘向苏泠，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羞与试图取悦心爱之人的大胆，纯净中又透着一丝不自知的诱惑。
苏泠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比花海更动人的景象。她看到凝霜白皙的肌肤因运动而泛起淡淡的粉红，看到晶莹的汗珠滑过她优美的颈线，看到她那双向来清澈的蓝眸中，此刻只盛满自己的倒影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热意涌上心头，冲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有些发烫。紧接着，一抹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后第一缕破土的嫩芽，缓缓地、不受控制地在她唇角漾开。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眼眸中此刻只倒映着那一抹在花海与蝶群中，只为她一人翩跹起舞的蓝色身影。时光在此刻温柔得如同蜜糖，将两人深深浸润其中。
回忆的暖流缓缓退去，苏泠手中的药碗也已见底。她将空碗放到一旁，为月寒掖好被角，动作依旧轻柔。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窗边那株彼岸花，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半是血红、半是幽蓝的花瓣，仿佛透过它，再次触碰到了那段深埋于心底、永不褪色的温柔时光。
那份独属于凝霜的温存与爱恋，是她冰冷杀戮生涯中唯一的救赎，也是支撑她走过万载孤寂的、最珍贵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