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见底,苦涩的余味仍在舌尖萦绕,却盖不过月寒心中翻涌的暖流。她看着师尊沉静的侧脸,听着那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话语。
“此事,我一人知晓即可。若你想告诉清岚、云汐她们,也没什么问题,这是你的选择。”苏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月寒耳中,“被至亲信赖之人背叛的滋味…我能感同身受。”
她的指尖依旧停留在月寒的腕间,探查着经脉的恢复情况,另一只手却自然而然地抬起,轻轻抚了抚月寒散在枕边的发丝。那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安抚意味。
月寒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师尊独有的亲近。师尊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药香,混合着一种仿佛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此刻闻起来,却让她无比安心,仿佛所有委屈、愤恨和不甘,都在这种奇的香气中被缓缓抚平。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苏泠收回手,玄墨金眸认真地看着她,“是希望你好好疗伤,彻底恢复。什么都不必想,一切,等你好起来再说。”
她顿了顿,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等到你彻底恢复的时候,我亲自带着你,去讨回这笔债。”这句话,如同最坚定的誓言,狠狠砸在月寒的心上。她鼻尖一酸,重重地点头,将所有哽咽都咽了回去。有师尊这句话,就够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归寂小筑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任凭外界仙魔两道因那场大战如何风云变幻,任凭凌无尘和雪清瑶如何暗中下令彻查那日重伤后神秘消失的黑衣女子的踪迹,最终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月寒在师尊近乎极致的细心照料下,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苏泠调配的药浴一日不曾间断,内服的丹药更是根据她的恢复情况随时调整。每一次药力化开,月寒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断裂的经脉被更强劲地接续,枯竭的丹田被更精纯的灵力充盈。
甚至,她隐隐觉得,经过这次濒死的磨难和师尊那滴本命精血的洗礼,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重新淬炼过了一遍,经脉比以往更加宽阔坚韧,能容纳的灵力也更为磅礴浩瀚,肉身强度也提升了一个层次。因祸得福,莫过于此。
这日,最后一桶药浴的药力终于被完全吸收。月寒只觉浑身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沛然力量,她长啸一声,猛地从浴桶中跃出,带起漫天水花。
“哈哈哈哈!本小姐又活过来啦!!!”她兴奋得忘乎所以,体内灵力不自觉运转,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在房间里窜来窜去,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此刻身无寸缕,春光乍泄,白皙矫健的身躯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晃人眼球。
“呀!大师姐!你的衣服!”云汐早就候在一旁,手里捧着洗净并细心修补好的崭新衣物,见状脸瞬间红透,慌忙拿着衣服在后面追,“快穿上!成何体统!”月寒却玩心大起,故意绕着柱子躲闪,嘻嘻哈哈:“穿什么穿!这样多自在!感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
端坐一旁喝茶的苏泠,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地开口:“既然她喜欢当变态,那就满足她。云汐,把她的衣服拿去灶房,当柴火烧了吧。”
轻飘飘一句话,瞬间让玩闹的月寒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原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后知后觉地“嗷”一嗓子,脸瞬间红成了熟透的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云汐手中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嘴里还不住地讨饶:“别别别!师尊我错了!我穿!我这就穿!”
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她又立刻扑到苏泠腿边,毫无形象地抱着师尊的小腿开始撒泼打滚,扯着嗓子干嚎:“师尊~我亲爱的师尊~您可不能这么狠心啊!徒儿知错了!徒儿再也不敢了!您就看在徒儿重伤初愈、神志不清的份上,饶了徒儿这一回吧~~”
这没皮没脸、耍赖撒泼的模样,与她口中那位前世成熟稳重、睥睨天下的一代剑神“陆潇”,简直是判若两人。
苏泠被她吵得脑仁疼,放下茶杯,作势就要起身去拿墙角的鱼竿让她冷静冷静。
月寒一见那鱼竿,顿时一个激灵,瞬间松开手,原地弹起,动作流畅地仿佛刚才耍赖的不是她。她嘿嘿干笑两声,极其自然地转移了目标,窜到正抱着雪貂玩耍的墨铃身边,一把抱起小家伙原地转起了圈圈。
“小铃儿!想不想大师姐呀!师姐带你飞高高!”墨铃先是一惊,随即被逗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洒满小筑。那雪影灵貂也吓得“嘤”一声窜到云汐肩上,警惕地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苏泠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又生机勃勃的一幕,终是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对这孩子,她是彻底没招了。“云汐,”她吩咐道,“中午多做两个肉菜,给她补补。若是肉不够了,就让清岚去外面林子里宰几头不长眼撞上来的凶兽。”
“是,师尊。”云汐抿嘴笑着应下,转身去了厨房。
苏泠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她走到窗边,在那株冰裂纹玉盆前缓缓坐下。阳光正好,落在半红半蓝的彼岸花上,流转着静谧而哀伤的光泽。
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翼翼,仿佛触碰易碎的梦境般,极轻极轻地抚摸着那冰凉的花瓣。动作温柔缱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深刻思念。
室内寂静,只有她几不可闻的低语呢喃,融在阳光里。“重生一世的机会……可以有,而且还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重复着这句话,玄墨金眸深邃如渊,其内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一个此前从未敢深思,或者说刻意压抑了万年的、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狂妄的念头,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骤然冲破了所有心防,清晰地占据了她全部思绪——“既然月寒可以重活一世……”
那么在她于这归寂之地沉沦、近乎自我放逐的这万载漫长时光里,外界广袤无垠的天地,历经了无数纪元变迁,万物更迭,道法兴衰……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有某种失落的禁忌传承、或是某件逆天而行的绝世异宝、甚至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天地法则漏洞……能够……能够…
能够让亡者复生!?能让消散的真灵重聚?!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万年前,凝霜魂飞魄散,真灵溃散于天地间,那是连她都无力回天的彻底湮灭。她曾寻遍古籍,踏遍禁区,最终只能绝望地接受现实,内心彻底崩溃,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思念在那乱世中杀出一片天地。
可怜月寒的重生,像是一道划破无尽黑暗的微光,虽然渺茫,却真切地存在。这证明了天地法则并非铁板一块,并非绝对无情。总有一线生机,存在于未知的角落。
万年时光,足以改变太多。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放弃希望的岁月里,真的有某种奇迹……正在某个角落,静静等待着她去寻找。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沉寂了万年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重新开始疯狂地滋长。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于窗台上那冰裂纹玉盆。这盆,是她从那守卫森严的仙盟万宝阁最深处顺手取来,只因觉得它灵韵天成,大小合适,配得上凝霜。
当时并未多想,只觉仙盟那些家伙眼光尚可,收藏了这么一件不错的滋养灵物。此刻,一个更加惊人的联想猛地撞击着她的心神——
仙盟为何将自己的残戮碎片以重重禁制封印,却将这看似只是辅助滋养的玉盆,同样放置在核心区域,甚至其周围的防护丝毫不弱于封印残戮的阵法?难道仅仅因为它能汇聚灵气?
若是…若这玉盆的功效,远不止于滋养呢!!?
它那天然形成的冰裂纹路,像极了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老聚魂阵法的简化形态!它那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吞吐精纯天地灵气的能力,是否并非为了滋养外物,而是在模拟、在维持某种…循环?某种……孕育?
苏泠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想起月寒重伤时,自己将那滴本命精血滴入她的嘴中时,这玉盆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瞬,盆身纹路流转的速度仿佛也加快了些许。当时只以为是精血能量太强所致,未曾深思……
难道……这竟是某件传说中的、涉及生命本源与神魂凝聚的太古遗宝?!仙盟那些老家伙,莫非知晓它的真正价值,却因无法完全掌控,只能将其严密看守,甚至对外只宣称是一件顶级滋养灵物,以免引来觊觎?
而自己,竟阴差阳错地将它……偷了出来!?
若真如此……那仙盟此刻,恐怕早已急得跳脚,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失窃的天地至宝了吧?毕竟,一件能滋养神魂的宝物和一件可能触及复活禁区的秘宝,其重要性是天壤之别!
苏泠几乎能想象到仙盟高层此刻是如何的焦头烂额、暴跳如雷,却又不敢声张真实原因的憋屈模样。而她,这个“窃宝之人”,却对此毫不知情,只将它当作一个好看点的花盆……
希望的火光,从未如此刻般炽烈地在她眼中燃烧起来。她凝视着玉盆中那株半红半蓝的彼岸花,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如果…如果这玉盆真的拥有那种匪夷所思的效能……那么,凝霜!”
苏泠坐在光影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眼中那越来越亮、几乎要灼烧起来的光芒,预示着一场可能席卷天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风暴的中心,正是这看似平凡无奇,却可能蕴藏着逆天改命之机的——冰裂纹玉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