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转眼间,又是数月过去。
这几个月里,归寂小筑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某种舒缓而规律的节奏。苏泠每月都会择一静日,于晨曦初露或月华满盈之时,独自立于窗前,极其郑重地逼出一滴本命精血,融入那冰裂纹玉盆中的彼岸花上。
精血滴落,每一次都伴随着那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滋响,以及随之而来的、肉眼可见的奇迹。那株彼岸花在苏泠近乎奢侈的滋养下,早已不复最初的模样。它的花茎变得更加修长挺拔,叶片愈发肥厚莹润,闪烁着玉质的光泽。最显著的变化,在于其颜色。
原本半是血红、半是幽蓝的花瓣,此刻几乎完全化为了深邃、纯净、如同瀚海星空般的湛蓝色。唯有在最中心的花瓣基部,还残留着一抹渐变的、如同心头血般浓烈的绯红,仿佛所有生命的原色最终都凝聚于此,与浩瀚的湛蓝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它静立窗台,无需微风,自身便隐隐流转着莹润的光华,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又莫名敬畏的气息。
每一次精血滋养后,苏泠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株花之间的联系似乎加深了一分。那不再仅仅是单方面的付出,更像是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双向的共鸣。她能隐约感知到花朵内部那微弱却持续增长的生命灵韵,这让她心中那名为“希望”的火种燃烧得愈发旺盛。
而这期间,她的三位徒弟也未曾闲着。遵照师尊看似随意、实则郑重的吩咐,她们利用一切外出历练、游历、甚至只是去凡间采买的机会,暗中打探一切可能与“复活”、“重塑真灵”相关的蛛丝马迹。她们翻阅古籍残卷,旁敲侧击地询问见多识广的散修,甚至冒险潜入一些废弃的上古遗迹寻找线索。
然而,结果大多令人失望。正如她们之前所言,真正的死而复生,在当今修真界已被公认为不可能的禁忌。流传的要么是骗局,要么便是代价极其惨烈、有伤天和的邪恶禁术,与苏泠所寻求的截然不同。
她们心中的好奇也日益膨胀。师尊如此执着,甚至不惜每月耗费珍贵无比的本命精血,那位名为“凝霜”的女子,究竟是谁?与师尊又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过往?她们隐约觉得,这或许是理解师尊那万载孤寂与偶尔流露出的深沉悲伤的关键。
但谁也不敢率先开口询问。师尊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如同掩埋在万载寒冰下的深海,看似平静,却无人知晓其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她们三人,即便是重生归来的月寒,其所经历的秘密与师尊相比,恐怕也不及冰山一角。唯有懵懂的墨铃,依旧无忧无虑,享受着师尊和师姐们加倍的宠爱。
转机,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墨铃抱着苏泠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思念:“姐姐,铃儿想爷爷了……我们回去看看爷爷好不好?”
这简单的请求,苏泠自然不会拒绝。她揉了揉墨铃的脑袋,温声道:“好。”
甚至无需撕裂空间造成太大动静,苏泠只是心念一动,周身空间微微荡漾,下一刻,她便抱着墨铃出现在了一处雅致而充满蛮荒气息的妖族庭院之中。
庭院内,一位须发皆白、身材却依旧魁梧雄壮如小山的老者,正在练拳。他动作看似缓慢,每一拳推出却都带起低沉的风雷之声,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周身气血磅礴,丝毫不见老态。正是退隐已久的狮王。
听闻那声清脆熟悉的“爷爷!”,狮王拳势一收,周身凌厉的气息瞬间化为慈祥的暖意。他那双威严的金色瞳孔亮起,哈哈大笑着转身,任由那个与他体型相差十几倍的小身影像只灵活的小猫般扑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蹭来蹭去。
“哎呦,爷爷的小心肝回来啦!”狮王声音洪亮,带着无比的宠溺,小心翼翼地将墨铃从背后捞到身前,用长着浓密鬃毛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脸。
“爷爷刚练完拳,身上都是汗臭味,快下来,让爷爷去换身干净衣服再抱你,好不好?”
“不嘛不嘛,铃儿喜欢爷爷的味道!”墨铃撒娇道,但还是乖乖松了手。
狮王这时才注意到静立一旁的苏泠,笑着打招呼:“泠丫头!你可算舍得带这小淘气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了!这段时间,这小耳孙没给你添什么大麻烦吧?”
苏泠微微颔首,语气虽淡,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狮王前辈说笑了,铃儿很乖,我的徒弟们也都很照顾她。”
狮王闻言,眼中欣慰之色更浓。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他将墨铃托付给苏泠后,他那野心勃勃的孙子虎王确实曾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过。但当虎王发现连他都无法悄无声息地突破自己父亲庭院的防护,而那位带走女儿的神秘人却能来去自如,甚至从爷爷口中都能听出对其颇为敬重时,他便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虎王虽手段狠辣,权势欲强,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是真心疼爱。他深知能让自己父亲如此对待、且拥有如此神通者,绝非什么等闲之辈。女儿能被这样的强者收留,或许远比留在妖族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要安全得多。自此,他便再未来打扰过爷爷的清净,也未曾再追寻女儿的下落。
很快,狮王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锦袍出来,三人在庭院一角的凉亭内坐下。石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灵果和妖族的特色点心。
狮王心情极好,大口喝着窖藏的美酒,声音爽朗:“说起来,还得谢谢泠丫头你。卸下那劳什子的担子后,老夫我这日子可是快活似神仙!每天打打拳,喝喝酒,晒晒太阳,逗逗……唉,可惜小铃儿不在跟前儿咯!”他宠溺地摸了摸身边墨铃的头发,“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清静!自在!”
苏泠静静听着,偶尔颔首,陪着喝了两杯酒。墨铃则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归寂之地的趣事,比如大师姐又怎么被师尊挂鱼竿上了,二师姐烤的肉有多香,三师姐种的灵果有多甜等等,逗得狮王哈哈大笑。
闲谈过后,苏泠放下酒杯,神色稍稍正式了一些,开口道:“狮王前辈,晚辈今日前来,除却带铃儿探望您,其实还有一事,想请教您这位见多识广的长者。”
狮王放下酒坛,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笑道:“哦?泠丫头还有需要请教我这老家伙的事?但说无妨!”
苏泠略一沉吟,似乎在斟酌措辞:“晚辈前些时日,“偶然”获得了一件器物。”她并未明说来自仙盟万宝阁,“乃是一个材质特殊的玉盆,通体呈现天青色,盆身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冰裂纹路,似乎拥有极强的汇聚和滋养灵气的效能,尤其…似乎对温养神魂有奇效。”
她一边说,一边细致地描述了一下那冰裂纹玉盆的外观和给人的感觉,但并未提及彼岸花。
狮王起初还笑眯眯地听着,听到能“滋养神魂”时,眼神微微认真了些。
然而,苏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正准备送往嘴边的酒坛猛地顿在了半空。
“晚辈想请教前辈,您漫长岁月中,可曾听闻过…这世间是否存在某种秘法、或是传说,关于…真正意义上的复活逝者?并非是什么借尸还魂,也非夺舍重生,而是..让逝者凝聚消散的真灵,重塑肉身,令其完全复生?”
亭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狮王脸上的笑容僵住,那双看透世事的金色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向苏泠,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深沉意味。酒坛悬停在空中,醇香的酒液微微晃动,映出他骤然变得无比严肃的脸庞。
“泠丫头,你?”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为何会问这个?你得到的那个‘盆’,究竟是何物?你又想…复活谁?”
凉亭内,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与沉寂。仿佛苏泠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尘封万古、禁忌重重的秘密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