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狮王庭院归来,苏泠的心境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表面依旧平静无波,内里却已波澜丛生,激荡不休。
希望,从未如此刻般具象而沉重。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执念,而是化作了“归墟之眼”这个虽遥远却真实存在的目标,化作了她手中那日益灵动的彼岸花与神秘的玉盆,化作了她每月逼出的那滴精血。每一个元素都如同散落的星辰,被古老的传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近乎疯狂的终点。
然而,正如狮王所言,前路遍布荆棘,希望之光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寂灭归墟劫、失忆痴傻的凝霜……每一个可能的结果都足以让寻常修士望而却步。但她是苏泠,是曾踏过尸山血海、于万载孤寂中淬炼出不灭心志的血手罗刹。恐惧从未能真正阻止她的脚步,唯有“不可能”三个字,才会激起她更强的逆意。
回到归寂小筑,她并未立刻向徒弟们透露关于“归墟之眼”的只言片语。此事关乎太大,风险莫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只是将那份灼热的期盼与沉重的决意深深压入心底,如同将一柄出鞘利剑缓缓归入冷鞘,等待最终需要它锋芒毕露的时刻。
但细微的变化依然难以完全掩盖。她停留在窗边凝视彼岸花的时间更长了,眼神愈发深邃,偶尔指尖拂过花瓣时,会流露出一丝近乎虔诚的专注。她修炼时周身的气息也似乎更加凝练内敛,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细心的云汐和清岚察觉到了师尊身上那愈发沉淀的气息,虽不明所以,却也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宁静。她们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是将师尊的饮食起居照料得更加周到,将小筑打理得更加温馨安宁,仿佛想用这方寸之间的暖意,为她分担一丝无形的压力。
而月寒,在彻底恢复甚至修为更进一层后,变得有些不同。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经历交织,那份刻骨的仇恨并未因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在师尊无条件的支持与自身的无力感催化下,发酵得更加浓烈。她修炼得比以往更加刻苦,常常独自一人在沉渊湖畔练剑至深夜,影蚀剑的嗡鸣声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与焦躁。
她知道师尊在筹划着什么重要的事,似乎与那株花、与那位名叫“凝霜”的前辈有关。她不敢也不愿用自己的私仇去打扰师尊,但那日战场上的惨败与濒死体验,如同梦魇缠绕着她。凌无尘和雪清瑶那副虚伪的嘴脸、尤其是雪清瑶那毒蛇般的暗算,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理智。
“师尊…”某日月寒收剑而立,望着师尊卧室的窗口,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她想报仇,迫切地想。但她更知道,如今的自己,依旧不是那对狗男女的对手。贸然前去,不过是重蹈覆辙,再次让师尊和师妹们为自己忧心劳力。
她用力攥紧了剑柄,指甲几乎嵌入手心。必须变得更强,必须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或许能与师尊的目标产生交集的时机。
就在归寂之地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为不同的目标默默准备之时,遥远的仙盟总部,又是另一番景象。
仙盟核心,三垣殿。如今却换了主人。殿内布置依旧仙气缥缈,云霞铺地,玉柱盘龙,但细微之处已大不相同。曾经玄真偏好清淡素雅的风格,如今却被更多璀璨华贵的灵饰点缀,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是宁心静气的檀香,而是一种清冽又略带锋芒的星屑凝神香。
大殿主位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如今仙盟明面上的最高掌权者,被三垣殿尊奉为老祖的凌无尘。
他依旧穿着那身星纹皓月道袍,面容俊朗,气质出尘,只是眉宇间较之以往多了几分居于上位的威严与淡漠。指尖轻轻敲击着由星辰核心碎片打磨而成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听着下方一位长老的汇报。
“……魔教近日似有异动,频繁派遣小队骚扰我西南边境的三处灵石矿脉,虽未造成太大损失,但其意图不明,恐有试探之意。”长老躬身禀报。
凌无尘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慵懒:“跳梁小丑,垂死挣扎罢了。不必理会,加强戒备即可。待本尊与夫人彻底稳固境界,自会亲自去料理他们。”
他那日与雪清瑶虽击退了那神秘的黑衣女子,但自身也消耗不小,更重要的是,那女子诡异的剑法和最后提及的“陆潇”之名,让他心中始终存有一丝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也需要时间真正坐稳这老祖之位,将仙盟的力量彻底掌握在手。
“是。”长老恭敬应声,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关于万宝阁失窃案的调查…依旧…毫无进展。那两件宝物,尤其是那‘蕴神盆’,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提到“蕴神盆”,凌无尘敲击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与烦躁。
那冰裂纹玉盆,仙盟内部高层皆知它的代号——“蕴神盆”。外界皆以为它只是一件顶级滋养神魂的辅助灵物,唯有极少数核心才知晓,它真正的价值远不止于此!据古老残缺的典籍记载,它极可能关系到某个早已失传的、涉及生命本源的太古秘阵,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仙盟历代高层耗费无数心血研究,虽未能完全破解其奥秘,却深知其重要性,一直将其列为最高机密严加看守,甚至对外刻意淡化其价值。
如今,它竟然丢了!连同那危险的残戮碎片一起,丢得无声无息,干净得令人恐惧!
这件事,比魔教的骚扰、比任何外部威胁都更让凌无尘和仙盟真正知情的核心层焦头烂额。他们不敢声张“蕴神盆”的真实价值,只能以“滋养重宝”为由大肆搜查,效果甚微。
“继续查!”凌无尘的声音冷了几分,“扩大范围,任何可疑线索都不要放过!特别是与魔教勾结、或是与上古阵法、神魂秘术有关的修士或势力,重点排查!”
“是!”长老感受到一丝寒意,连忙低头应下,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凌无尘一人。他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蕴神盆……究竟会是谁?”他低声自语。有能力潜入万宝阁最深处,避开所有禁制,甚至可能知晓“蕴神盆”部分真正价值的人……这世间,屈指可数。会是对头魔教?还是某些隐世不出的老怪物?亦或是……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那黑衣女子决绝狠戾的剑光,以及那双充满仇恨的赤红眼眸。会和她有关吗?可当时她明显是冲着自己和清瑶来的,与宝物失窃时间对不上。
思绪纷乱间,一阵香风袭来。雪清瑶款步走入殿内,她今日换了一身流云广袖的宫装,更衬得身姿婀娜,容颜清丽绝伦。只是那双美眸中,却隐含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嫉妒。
“夫君还在为那失窃的宝物烦心?”她走到凌无尘身后,纤纤玉手搭上他的太阳穴,轻柔地按揉着。
“嗯。”凌无尘享受着她的服侍,淡淡应了一声。
“要我说,那破盆丢了便丢了,研究了那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大用。”雪清瑶语气略带不屑,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委屈又怨怼,“倒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贱人!夫君,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派出去的人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当时伤得那么重,能跑到哪里去?莫非……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在庇护她?”
她始终对怜月寒那惊世的容貌和与陆潇相似的剑法耿耿于怀,尤其是凌无尘当时那一瞬间的惊艳和迟疑,更是如同毒刺扎在她心里。
凌无尘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清瑶,稍安勿躁。一个小角色罢了,或许早已死在哪个角落了。当务之急,是稳固你我的地位,彻底掌控仙盟。待大局已定,你想如何查,为夫都依你。”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并未放下警惕。那女子身上的疑点太多,尤其是她最后逃离时撕开空间的手段,绝非寻常修士能为。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雪清瑶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但也不再纠缠。她将身子软软靠进凌无尘怀里,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声音娇媚:“夫君~如今我们已是仙盟老祖,地位尊崇,再无人能制约我们。那……我们何时举行双修大典,昭告天下?妾身可是期待已久了呢。”
凌无尘低头看着她娇媚的容颜,心中那丝疑虑暂时被压下,笑道:“待此次边境风波平息,我便为你举办一场仙界最盛大的典礼,让万仙来朝,恭贺我们,可好?”
“夫君最好了!”雪清瑶顿时喜笑颜开,依偎在他怀中,眼中却闪过一抹算计与得意。
只要坐实了这老祖道侣的名分,将来这仙盟,乃至整个仙界,还有谁能撼动她的地位?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贱人,终究只是过眼云烟。
三垣殿内,柔情蜜意与权力算计交织。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世界某处,苏泠轻轻阖上眼,神识沉入体内,那沉寂万载的杀戮本源与生命精华。正在悄然积蓄。只待一个契机,便将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