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后。
自那日于仙盟秘藏中获得《蕴神鉴》后,苏泠的心便彻底沉静下来。书中关于“死生轮洄渊”的记载虽详尽,却也明确指出了其所在的时空乱流区域极不稳定,方位飘忽,即便有明确星图,寻找起来也如同大海捞针,非一时一日之功。
然而,苏泠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万载孤寂都熬过来了,何况这区区千年?
她深知,欲速则不达。复活凝霜所需的三大条件:魂萦之源(彼岸花)、生衍之造化(冰裂纹玉盆)、命元之血精(她的本命精血)虽已齐备,但彼岸花仍需以精血持续温养,使其灵韵与凝霜的残念彻底融合,方能达到最佳状态。而仙盟初定,三界格局未稳,她也需暂时坐镇,维持这微妙的平衡,避免再生波澜,干扰她的最终计划。
“不急…”她常常立于归寂小筑的窗边,指尖轻抚那已几乎完全化为深邃湛蓝、仅花心一抹血红的彼岸花,喃喃自语,“凝霜,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百年,千年,万年…我等得起。”
接下来的局势发展,果如苏泠所料。
魔教与妖族在得知仙盟剧变、老祖更迭的消息后,经过初期的观望与试探,终究按捺不住贪婪与野心,组建联军,试图趁此良机一举吞并仙盟,瓜分地盘与资源。
大战初期,魔教气势汹汹,妖族亦影影绰绰。仙盟内部刚刚经历清洗与重建,人心未稳,外界看来确是岌岌可危。然而,当联军真正兵临城下时,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
仙盟的防御大阵在苏泠提供的完整版周天星斗守护阵的加持下几乎是固若金汤,威力远超以往。凌绝霄、丹辰子、妙音仙姑三人修为大进,指挥若定,门下弟子经过丹药滋养和整顿后,士气与战力不降反升。
更让魔教吐血的是,原本约定共同进退的妖族,在战斗中却显得“出工不出力”,往往雷声大雨点小,看似攻势猛烈,实则总能巧妙地避开仙盟的防御重点,保存实力。甚至偶尔还会出现“误伤”魔教阵营的乌龙事件。
这一切,自然源于狮王得到的内部消息。苏泠虽不屑于插手具体战事,但将仙盟的大致布防和实力情况透露给老狮王,保妖族一份香火情,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狮王何等精明,立刻心领神会,直接当面去找自己的孙子虎王讲明,约束妖族部队,只做表面文章,甚至暗中与仙盟达成了某种默契。
倒霉的魔教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充当了冲锋陷阵的冤大头,损失惨重,却迟迟无法取得实质性进展。
最终,这场虎头蛇尾的入侵持续了数十年后,便因魔教后勤不济、内部怨声载道以及妖族的悄然退却而不了了之。三方势力再次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各自退回领地,舔舐伤口,进入漫长的冷战对峙时期。
经此一役,仙盟非但没有衰落,反而威望更甚。外界皆传言仙盟新任老祖虽神秘莫测,极少露面,但其实力通天,手段非凡,竟能在那等劣势下稳住局势,甚至让妖族暗中倒戈,其实力底蕴深不可测。
而仙盟内部,凌绝霄、丹辰子、妙音仙姑三人则在战后真正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自那日苏泠向他们开放秘藏后,三人深入其中,翻阅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实历史。仙盟万年来的阴暗、龌龊、背叛、掠夺、对功绩的篡改、对异己的镇压……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若非苏泠赐下的丹药稳固了他们的道心,骤然面对如此冲击,他们很可能道心破碎,修为尽毁。
震惊、愤怒、羞愧之后,三人痛定思痛,决心彻底清洗仙盟的沉疴积弊。他们以铁腕手段,从上至下开始整顿:废除一系列不公的旧规严法,严惩昔日倚仗权势作威作福的宗门和家族,提拔寒门与正直之士,开放部分曾被垄断的修炼资源,重塑仙盟公正、护佑苍生的形象。
在此过程中,妙音仙姑因得苏泠赏识,赐下功法和保命玉符,地位无形中超然,加之她手段果决,心思缜密,渐渐取代了凌绝霄,成为仙盟实际上的掌舵人。凌绝霄与丹辰子对此并无太多异议,经此大变,他们早已看清,唯有紧跟老祖的步伐,才能真正让仙盟存续下去。
妙音也确实未让苏泠失望。她以音律之道净化宗门风气,以雷霆手段铲除顽疾,将仙盟治理得井井有条,虽短期内实力未能完全恢复,但风气为之一新,凝聚力反而更强。
而我们的正主苏泠老祖呢?
她几乎成了甩手掌柜的典范。除了偶尔妙音仙姑遇到难以决断的大事,会恭敬地通过传讯玉符请示外,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归寂小筑,对外界风云变幻毫不关心。
每日里,不是静坐修炼,沉淀那沉寂万载后又逐渐活跃的杀戮与生命本源,便是到沉渊湖畔钓鱼,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当然,最重要的,仍是每月雷打不动地以一滴本命精血滋养窗台上的彼岸花。
千年时光的温养,那株彼岸花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花茎晶莹如玉,叶片肥厚如翠玺,原本湛蓝的花瓣变得更加深邃浩瀚,仿佛蕴藏着无垠星空,仅存的那一抹花心血红,也愈发鲜艳欲滴,如同跳动的心脏,与苏泠的精血共鸣愈发强烈清晰。它散发出的生命灵韵,甚至能潜移默化地改善整个归寂小筑的环境,让这里的灵气更加纯净浓郁。
然而,我们的闲人马大姐怜月寒,却是个静极思动的主。
如今大仇得报,心结已解,修为在苏泠的调教和仙盟资源的供给下更是突飞猛进,早已是此界顶尖的存在。她见师尊每日只是钓鱼养花,对仙盟事务漠不关心,而妙音一人支撑偌大仙盟甚是辛苦,她那“忧国忧民”(主要是纯闲得坤疼无聊)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某一日,她召集了青岚和云汐,甚至是已经长大不少,但还没彻底成年依旧天真烂漫的墨铃,开起了“归寂小筑第一届仙盟管理研讨会”。
“姐妹们!”月寒一脸严肃,仿佛在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师尊她老人家心怀天下,却淡泊名利,将仙盟交由妙音师妹打理。但仙盟如今百废待兴,妙音师妹一人岂不太过辛苦?我们身为师尊的亲传弟子,岂能坐视不理?理应替师尊分忧,协助妙音师妹,将仙盟引领向正途,造福苍生!”
林青岚听得两眼放光,她本就好动,修炼之余正愁没地方活动筋骨,闻言立刻拍板:“大师姐说得对!咱们不能光吃饭不干活!谁敢不服,我的绣春刀正好痒痒了!”
云汐则温柔一笑,心思细腻的她自然明白大师姐那点无聊找事做的小心思,但也觉得有理,轻声道:“师姐所言甚是。若能以所学帮助仙盟步入正轨,也是功德一件。”
墨铃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见师姐们都赞同,也兴奋地举起手:“铃儿也帮忙!!”
于是,在苏泠默许,或者说知情但就是完全懒得去管的态度下,这四人组开始隔三差五地往仙盟那跑。
月寒以老祖大徒弟的身份,负责“宏观指导”和“纪律巡查”(其实就是到处晃悠,看谁不顺眼就训两句那种);林青岚负责督导仙盟战堂弟子修炼,操练得那群弟子叫苦不迭,但实力却也实实在在提升飞快;云汐则利用她在归寂之地种植灵药的知识,帮忙整顿药园,改良丹方,救治伤患;就连墨铃,也成了仙盟的吉祥物一般的存在,所到之处总能带来些许欢声笑语。
妙音仙姑对几位“师姐”的到来自然是欢迎之至,她们不仅带来了强大的战力支持,更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凝聚力。归寂老祖的弟子亲自参与管理,无疑极大增强了仙盟弟子的归属感和信心。
苏泠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她对这几个徒弟是真没辙了,打又舍不得,骂又不管用,钓鱼竿上早就全免疫了。索性由她们折腾去,反正有她们帮自己兜底,她也乐得清静。
时光就在这般奇妙的氛围中,悄然流逝。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沉渊湖的冰封了又融,归寂森林的树叶黄了又绿。
窗台上的彼岸花,日复一日地吸收着精血灵韵,那湛蓝的光华愈发纯粹,花心的血红跳动得愈发有力,仿佛随时都会有一个全新的生命从中孕育而出。
苏泠能感觉到,她与那花之间的联系已经紧密到无以复加,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意识波动在花朵深处沉睡、成长。
希望,如同经过千年打磨的璞玉,愈发温润而坚实。
这一日,苏泠照例为彼岸花滴入一滴精血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了许久许久。
千年已过。
外界风云变幻,仙盟革故鼎新,徒弟们嬉笑怒骂…这一切,都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
她的眼中,只剩下这株承载了她所有希望的花。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虚触那湛蓝的花瓣,感受着其中澎湃的生机与那缕熟悉的魂念。
“凝霜…”她低声轻语,声音是万年来未曾有过的温柔,“快了…就快了…等我。”千年等待,千载筹谋。“死生轮洄渊,无论你藏在时空乱流的何处,我也必将找到你。”
逆天改命,虽死无悔。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如万年初见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