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象的异常波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涟漪持续扩散,经久不息。观星阁内,巨大的浑天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其上镶嵌的无数灵晶明灭不定,将周遭映照得光怪陆离。墙壁上那些浩瀚星图不再静谧,而是如同活了过来般,星辰光点疯狂闪烁、位移、重组,勾勒出混乱而令人心悸的轨迹。
妙音已在此守了七天七夜,未曾合眼。她秀美的脸庞上带着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浑天仪核心不断演算出的数据流,以及墙壁星图上那片最为混乱、仿佛不断撕裂又弥合的区域。
“宗主!”一名长老声音沙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波动峰值又出现了!比上次更清晰!虽然依旧混乱,但其核心震荡的频率……与《蕴神鉴》中关于‘轮洄潮汐’的模糊记载,吻合度高达七成!”
妙音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那片剧烈波动的星图前,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光线,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混乱却强大的时空法则之力。
“错不了……这绝非寻常星象异动!”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激动,亦是凝重,“这是时空结构本身在震颤!是那‘死生轮洄渊’的能量周期性外泄,短暂干扰现实宇宙的坐标!”
她立刻取出那枚专用于联系师尊的传讯玉符,以最简洁却最急促的语气,将观测结果和她的推断传递过去。
消息发出不过片刻,衍政殿内,正听取丹堂汇报的怜月寒、练武场操练弟子的林青岚、药田培育灵植的云汐,甚至是在灵兽园逗弄新出生独角灵犀的墨铃和雪团,都同时感受到一股无比熟悉却稍显急促的浩瀚神念轻轻扫过。
几人神色同时一凛,瞬间明白——师尊有召,且事关重大!
她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身影瞬间自原地消失。
下一刻,观星阁内,空间微微荡漾,苏泠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妙音身旁。但周身那股平日里的淡漠宁静似乎被一种无形的迫切所取代。
“师尊!”妙音连忙躬身,将最新整理出的数据玉简呈上,“星象紊乱已达峰值,其核心规律虽隐于乱流,但弟子推断,此确为死生轮洄渊显现之兆!”
苏泠接过玉简,并未立刻查看,而是抬眸望向那疯狂运转的浑天仪和混乱的星图。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直接窥见宇宙法则最深层的脉络。
无需玉简,那弥漫在整个观星阁的、常人无法感知的时空涟漪,对她而言已是最清晰不过的信号。
她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浑天仪正下方的核心演算矩阵之中。那里是灵力流和数据流最为狂暴的区域,寻常修士靠近片刻便会神魂受损。
苏泠却恍若未觉,素手轻抬,指尖如同抚琴般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玄奥无比的轨迹。顿时,整个浑天仪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运转速度再次飙升!无数符文自她指尖流淌而出,融入矩阵,强行梳理、解析着那海量而混乱的星象数据。
她的神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开来,并非笼罩整个修真界,而是精准地追索着那弥漫在星空中的每一丝时空涟漪,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在狂风暴雨中捕捉那唯一真实的足迹。
观星阁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撼地看着矩阵中央那道身影。在她面前,那令整个观星阁束手无策的混乱星轨,仿佛温顺了下来,虽依旧复杂,却开始呈现出某种内在的、深奥的规律。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泠周身散发出的道韵愈发深邃缥缈。她的计算推演早已超出了在场所有人能理解的范畴,那是在与整个宇宙的法则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和博弈。
终于,在她开始推演的一个时辰后,她所有动作骤然一停。
漫天流转的符文瞬间敛入她体内,疯狂运转的浑天仪也缓缓减速,发出低沉的喘息声。
阁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苏泠缓缓抬起头,无相面具朝向东方那片深邃的星空,声音清晰而笃定地报出了一串复杂的时空坐标:
“东天轸宿,偏北七度三分,溯时空褶皱层一千二百寻,近‘虚无眼’边界。”
她略一停顿,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校验,然后报出了时间:
“下一次稳定入口开启,将在三十一个时辰又三刻之后,持续时间……不会超过十息!”
坐标所指的方位,乃是已知星域边缘一片极其危险的区域,名为“东天虚无眼”。那里是时空结构极其薄弱之地,常年充斥着毁灭性的虚空风暴和空间碎片,寻常修士根本不敢靠近,更无人知晓其深处竟还隐藏着死生轮洄渊这等禁忌之地的入口!
妙音迅速将坐标和时间记录下來,心中激动万分,千年追寻,终于看到了确切的希望!
“立刻下令,”苏泠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天衍宗进入最高备战状态。妙音,由你统筹,调集所有资源,确保一个月后…不,是三十一个时辰后,万事俱备。”
“是!师尊!”妙音强压激动,领命而去,身影瞬间消失,一道道命令通过传讯玉符飞速发出。
整个天衍道宗这台庞大的机器,瞬间高效运转起来。无数弟子长老虽不明所以,但都严格执行着来自最高层的命令,各种防御阵盘、空间稳定法器、疗伤丹药、补充灵力的极品灵石被纷纷启用、调配。
而苏泠,则已回到了归寂小筑。
她静立于窗边,望着那株湛蓝的彼岸花,指尖轻抚花瓣,低声呢喃:“凝霜!再等我片刻!”
很快,她的五位徒弟也先后撕裂空间归来,齐聚小筑之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与关切。
“师尊,一切都已安排下去。”妙音最先回禀,“各类物资已由各位长老负责调配,足够支撑一次大规模远征。宗门防御也已提升至最高等级。”
怜月寒上前一步,眼神坚定:“师尊,此行凶险,弟子愿打头阵!”林青岚则是拳头一握,龙炎浮现:“师尊,管他什么渊,我一刀劈开便是!!”
云汐虽未说话,但温柔而坚定的目光已表明一切。
墨铃和雪团也挤到前面,虽然她们实力或许稍逊,但眼中满是“我们也要去”的执着。
苏泠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看着这些她一手带大、如今皆已能独当一面的徒弟,心中暖流涌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不舍。
她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此行,是为师一人之事。死生轮洄渊,乃天地禁忌之地,其内凶险莫测,远超尔等想象。寂灭归墟劫……并非虚言。你们留在宗门,替为师看好家。”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复活凝霜是她万年的执念,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她一人承担便是,绝不能将这些视若己出的徒弟们也拖入这九死一生的险境。
然而,她话音刚落,五个徒弟几乎同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竟无一人退缩!
怜月寒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哽咽,“师尊!您常说,师徒一体,荣辱与共。万载孤寂您一人扛了,如今曙光在前,岂有让您独身赴险的道理?弟子这条命是您救的,修为是您教的,纵是刀山火海,弟子也跟定了!”
林青岚猛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师尊!我知道我有时候冲动误事,但这次您别想撇下我!我的刀,就是为您开路的!您要去的地方,弟子就算用命填,也要给您填出一条路来!”
云汐轻轻跪倒在林青岚身边,声音温柔却斩钉截铁:“师尊,弟子虽不擅争斗,但医术丹道尚可,愿随行左右,助师尊应对万全。师尊之事,便是弟子之事。”
妙音也跪了下来:“师尊,天衍宗事务弟子已安排妥当。探寻轮洄渊,弟子或可凭借对星象阵法的理解,助师尊一臂之力。请师尊准许弟子同行!”
墨铃和雪团虽然还不太完全明白有多危险,但见师姐们都跪下了,也赶紧有样学样地跪下,墨铃抱着苏泠的腿,仰着小脸,翠绿的大眼睛里满是倔强:“师尊去哪,铃儿就去哪!铃儿现在也很厉害了!能帮师尊打坏人!”
雪团用力点头:“团子也去!”
看着跪倒一地的徒弟,听着她们一句句发自肺腑、毫无犹豫的话语,苏泠那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炽热的熔岩,剧烈地翻腾起来。
她的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热。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如此弟子?
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却再无坚持,只剩下满满的动容与温暖。
“罢了…都起来吧。”她伸出手,将离她最近的墨铃和雪团扶起,“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便一同去吧。”
“谢师尊!”五人齐声应道,脸上顿时绽放出欣喜与决然交织的笑容。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紧迫而忙碌。
苏泠将宗内事务全权委托给几位资历最深、也最稳重的长老共同执掌。怜月寒、林青岚、云汐、妙音则抓紧最后的时间调整状态,熟悉苏泠分享的关于死生轮洄渊的零星信息,演练配合。墨铃和雪团也被安排了任务——看管好各种物资,并负责联络。
整个归寂小筑和天衍宗,都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与肃穆。
三十一个时辰,转瞬即逝,出发的时刻,终于到来。
东天虚无之眼边缘,这里的空间仿佛破碎的琉璃,到处是扭曲的光线和漆黑的空间裂缝,毁灭性的虚空风暴如同巨兽的呼吸,永无止息。狂暴的能量乱流足以轻易撕碎真仙以下的修士。
苏泠师徒六人的身影,出现在一块相对稳定的巨大陨石之上,遥望着前方那一片更加混乱、仿佛宇宙伤疤般的区域——那里便是坐标所指,死生轮洄渊即将显现之地。
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那扑面而来的混乱法则威压和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依旧让怜月寒等人面色凝重,不得不运转全力抵抗。
苏泠抬手,将那株湛蓝的彼岸花从特制的花盆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冰裂纹玉盆则悬浮在她身侧,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生机光晕。她自身的状态也已调整至巅峰,体内沉寂万载的力量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蓄势待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方的混乱区域中心,一点极致的黑暗开始浮现,随即缓缓旋转扩大,仿佛一个正在形成的宇宙黑洞,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
那就是死生轮洄渊的入口!
但其周围的空间乱流也随之暴涨,如同狂怒的触手,死死守护着入口,拒绝任何存在的靠近。
“就是现在!”苏泠低喝一声。
“结阵!”妙音早已准备多时,双手疾弹,怀中的古琴——九霄环佩发出清脆激昂的音符,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道实质般的七彩音律符文,瞬间笼罩住师徒六人,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音律结界——天籁守护界!此界不主防御,却能极大程度上调和、稳定周围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开辟出一小片相对平稳的水域。
然而,越靠近那渊口,乱流越发恐怖,音律结界也开始剧烈波动,摇摇欲坠。
“清岚开路!”怜月寒厉声道。
“交给我!”林青岚早已按捺不住,怒吼一声,周身赤红龙炎轰然爆发,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火焰巨龙!她人刀合一,绣春刀爆发出撕裂天地的百丈刀芒,但这一次,刀芒并非直劈,而是以一种极高频率剧烈震颤着,引动了虚空之火与毁灭风暴的力量‘龙炎裂空斩’!刀芒过处,竟暂时将前方最为狂暴的几条能量乱流强行震散、偏转!
但更多的乱流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上来。
“生生不息,万法随行。”云汐双手结出繁复法印,周身散发出纯净无比的生机绿光,她脚下浮现出一株巨大的青莲虚影,莲叶摇曳间,无数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光点如同蒲公英般飘散而出,精准地融入妙音的音律结界和林青岚的龙炎刀芒之中。并非直接增强威力,而是以其独特的生命道韵,极大地延长了结界和刀芒在狂暴环境下的持久性与稳定性。
与此同时,怜月寒影蚀出鞘,但她并未攻击乱流,而是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极其凝练的幽暗流光,如同鬼魅般穿梭在林青岚劈开的短暂通道和妙音乐结界稳固的区域之间,她的任务是以极致的速度和洞察力,找出下一瞬间最安全的路径,并以影蚀剑意标记出来!
“左边三寸!右移一尺!向上半丈!”她的声音急促地在众人神识中响起。
墨铃和雪团也没闲着,两人合力撑起一个较小的融合护罩,一个风雷交织,一个冰雪盘旋,虽然无法直接对抗主要乱流,却能及时击碎那些从诡异角度袭来的、较小的空间碎片和能量余波。
师徒五人,各展其长,默契无间!音律调和、龙炎开道、生机续航、幽影引路、风雷护持!五人的力量在这一刻完美融合,硬生生在那片足以湮灭仙神的恐怖乱流中,开辟出一条曲折却相对稳定的临时通道,直指那不断旋转扩大的黑暗渊口!
苏泠身处中央,感受着徒弟们毫无保留的支持与守护,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弦被深深触动。她不再犹豫,看准怜月寒标记出的最终路径,以及那渊口开启至最大的瞬间——
她一步踏出,身影如电,竟直接脱离了徒弟们合力维持的守护区域,孤身冲向那最后的混乱漩涡!
“师尊!”五人惊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苏泠即将被那最后的、最狂暴的乱流吞噬的瞬间,她手中早已修复好的武器,一直蕴而不发的短剑残戮终于出鞘!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一道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细微红芒,自短剑尖端一闪而逝。
“断轮回!”
嗤啦!一声轻响,仿佛布帛被撕裂,又仿佛法则被斩断。
那最后一道坚韧无比、纠缠着无数时空裂缝的混乱屏障,竟被这道细微红芒无声无息地切开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缺口之后,便是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古老与死寂气息的黑暗渊口——死生轮洄渊!
苏泠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投入那缺口之中,消失在那片绝对的黑暗里。
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瞬,那被斩开的缺口便急速弥合,周围的能量乱流如同发狂般再次席卷而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暴烈!
“退!”妙音当机立断,琴音一转,守护结界光芒大盛,裹挟着众人急速向后撤退。
五人一直退到安全距离,才心有余悸地停下,望着那片再次被无尽混乱与黑暗笼罩的区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后怕,以及深深的祈盼。
师尊,已孤身踏入那万古禁忌之地。
她们能做的,唯有在此等待,并相信她们那如同神明般的师尊,定能再次创造奇迹。
虚空之中,只剩下毁灭风暴的咆哮永恒不休,仿佛在诉说着那片禁忌之地的可怕与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