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依偎在苏泠怀中，最初的激动与欣喜渐渐平复后，一丝迟来的巨大困惑终于涌上心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又抬头望向苏泠那双深邃温柔的眼眸，指尖轻轻触碰苏泠的脸颊，感受着真实的温度。
“泠姐姐…”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我不是已经…为了保护你”那段被仙剑贯穿、生命力飞速流逝、最终在她怀中冰冷的记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入脑海，让她身体微微一僵。
苏泠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恐惧，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肯定：“都过去了，凝霜。你已经回来了。”
“可是…？”凝霜眼中满是茫然
妙音也缓缓开口表示：“典籍中…不是都说，逆转生死，重聚真灵，会前尘尽忘，如同新生吗？师娘似乎记得曾经的往事？”
如同妙音所想的一样，凝霜的脑海中清晰地记得与苏泠的初遇，记得月下互诉衷肠，记得缠绵温存，更记得那锥心刺骨的背叛与分离之痛。
苏泠也是微微一怔。这一点，确实远超她的预料。《蕴神鉴》与狮王的告诫都明确指出，逆命归来者，真灵必受轮回碎磨，记忆难存。她早已做好了面对一个陌生凝霜的准备，哪怕只是看着她，守着她重新长大，也心甘情愿。
然而……
苏泠的目光落在凝霜那双清澈依旧、盛满了万载前记忆的蓝眸中，一个大胆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猜想浮上心头。
是了，定然是如此。
她每月以本命精血滋养那株作为魂萦之源的彼岸花，千年不间断。她的精血之中，不仅蕴含着磅礴的生命本源，更烙印着她对凝霜全部的思念、记忆与执念。这些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信息”，伴随着精血，早已一点点、一丝丝地融入了凝霜正在重聚的真灵深处，如同最细密的刻刀，将那些本应被磨灭的记忆，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想通了这一点，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苏泠。她原本以为需要耗费无穷岁月去等待、去引导、去重新培养的感情，此刻竟完整无缺地就在她怀中！这简直是逆天之举中，天道给予的最大馈赠！
“是因为我的精血。”苏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轻轻执起凝霜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划过，“每月一滴本命精血，滋养化为彼岸花的你足有千年。恐怕是连同我对你的记忆也一并养给了你。”
凝霜恍然大悟，随即，那双蓝眸中迅速积蓄起水光，反手紧紧握住苏泠的手，声音哽咽：“原来…原来是那样。泠姐姐，谢谢你！谢谢你不曾放弃我…”她想起那万载孤寂，眼前的人是如何熬过来的，心就疼得无以复加。
忽然，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带着几分羞涩，小声道：“而且…而且我好像…能听到。”
“听到什么？”苏泠柔声问。
“听到你…每日对着我说的话。”凝霜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那些思念，那些孤寂，那些…说不出口的情话…还有，孩子们偶尔跑来，叽叽喳喳说的趣事，抱怨你又钓不到鱼，还有她们精心照顾我时的嘀嘀咕咕…我好像…都迷迷糊糊地能听见……”
苏泠彻底怔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独自一人时，对着那株彼岸花的喃喃自语，那些从不示人的脆弱、思念、甚至偶尔幼稚的抱怨，竟全被凝霜听了去！
一股强烈的窘迫感罕见地袭上心头，让她的耳根微微发热。但看着凝霜那带着羞意和无比柔软情意的眼神，那点窘迫瞬间化为了滔天的暖流，将她整颗心都浸泡得酸软一片。
原来，她并非完全孤独。在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等待里，她最爱的人，一直以另一种形式，陪伴着她，聆听着她。
一旁的五个徒弟早已听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纷纷露出无比感动和“原来如此”的神情。原来师尊私下里是这样的！还会对着花说情话！而且师娘居然能听到！这简直是旷世奇缘！
怜月寒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给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道：“咳咳！那什么……师尊，师娘刚醒，想必还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宗门事务繁忙，弟子等就先告退了！”
“对对对！药园还有几株灵草等着我催熟呢！”云汐连忙附和。
“练武场那帮小子还等着我操练！”林青岚接口。
“我们去巡查山门！”妙音拉着还在努力想听后续的墨铃和雪团，赶紧往外走。
墨铃一边被拉着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喊道：“师娘师尊好好休息！我们晚点再来看您！”
转眼间，这几个十万伏特的电灯泡溜得干干净净，还贴心地将殿门轻轻合上，并布下了一层隔音结界。
殿内重归宁静，只剩下相拥的二人。
没有了旁人，苏泠再也无需压抑内心汹涌的情感。她深深地凝视着凝霜，指尖一遍遍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彻底刻入灵魂深处。看着看着，她的眼眶迅速泛红，积蓄了万载的委屈、孤寂、后怕、以及最终得偿所愿的巨大幸福，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一滴，两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凝霜的心尖。
“凝霜~”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我真的…真的好怕！怕再一次失去你！怕那轮回渊是镜花水月…怕我耗尽一切，最终还是一场空！”
“万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每一次闭上眼，都是你死在我怀里的样子…我的心…早就跟着你一起死了。没有你的世界，于我而言，不过是无边炼狱…我活着，只是因为…不甘心…只是因为…因为我还想再见到你！”
她泣不成声，老祖的冰冷外壳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那个伤痕累累、执着得令人心疼的灵魂。她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将脸深深埋进凝霜温暖柔软的颈窝，肩膀微微耸动，宣泄着这迟来了万年的泪水。
凝霜的心早已疼得缩成一团，她紧紧抱住苏泠，一手轻抚着她瘦削的脊背，一手温柔地拍着，如同安抚受惊的婴孩。她将自己的脸颊贴上苏泠带着凉意的发丝，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了~好了…不哭了，泠姐姐…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她任由苏泠的泪水浸湿她的衣襟，感受着怀中人罕见的脆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酸楚。她的泠姐姐，这万年来，究竟是如何独自扛过这一切的？
良久，苏泠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但依旧赖在凝霜怀里不肯起来，仿佛那里是世间最安全的港湾。
凝霜轻轻捧起她的脸，用指尖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看着这张与万年前似乎并无二致，却又明显沉淀了太多风霜与故事的脸庞，轻声道：“泠姐姐，你变了。”
苏泠抬起微红的眼眶，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容貌虽依旧让人移不开眼，”凝霜的指尖划过她的眉眼，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与心疼，“但感觉，更冷了，也更…沉重了。好像心里压了太多事情。而且…”
她顿了顿，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你竟然收了徒弟？还不止一个？而且…你现在是仙盟的老祖？我记得你以前还和我说过这辈子不可能会收徒弟的，而且更不可能会被任何宗门收编，只喜欢带着我四处游历，或是找个清静地方躲起来……”
这实在是与她记忆中那个自由不羁、甚至有些孤僻的苏泠相差太远。
苏泠闻言，破涕为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沧桑，还有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她重新将头靠回凝霜肩上，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淡淡冷香，开始用低沉舒缓的语调，讲述起这万载岁月里发生的一切。
从复仇到成为“玄泠老祖”拯救世间却遭背叛假死遁世，再到收养月寒、青岚、云汐，遇见墨铃，接手仙盟，寻找复活之法……她省略了其中的血腥与艰险，只平淡地叙述着过程，但凝霜何等聪慧，怎能听不出那平静话语下隐藏的惊心动魄与无尽孤寂？
她静静地听着，手臂环着苏泠，时而因为听到惊险处而收紧，时而因为听到徒弟们的趣事而莞尔，眼中情绪复杂变幻，最终全都化为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爱意。
她的泠姐姐，在她看不见的岁月里，独自走过了如此漫长而艰难的路。
殿外，妙音果然下达了严令，任何人不准靠近疗养殿百丈之内，违令者重罚。五个师姐妹凑在一处凉亭里，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好奇。
“天啊，师娘居然真的保有全部记忆！这简直是奇迹！”云汐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肯定是师尊的精血太厉害了！”林青岚与有荣焉地挺起胸，“不过师娘看起来真的好温柔啊，和师尊完全是两个类型！”
“是啊是啊，感觉脾气特别好，眼睛看着人的时候软软的。”墨铃捧着脸，一脸向往，“而且师娘好漂亮！和师尊一样漂亮！”
怜月寒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最关键的是，师娘居然能听到师尊对着花说的情话！哈哈哈，真想听听师尊都会说些什么！”
妙音笑着摇头：“大师姐，你小心被师尊听到罚你去扫茅厕。”她顿了顿，语气温和而期待，“不过，这真是太好了。有师娘在，师尊…终于能真正开心起来了吧。”
几人纷纷点头，看着远处静谧的殿宇，心中都充满了美好的祝愿。
至于仙盟那些堆积如山的公务？妙音大手一挥：“今日放假三月！所有事务延后处理！让弟子们也都轻松一段时间！”
毕竟，还有什么比师尊万年夙愿得偿更重要、更值得庆贺的事情呢？
夕阳的余晖将天衍宗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灵禽归巢，发出悦耳的鸣叫。
殿内，苏泠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她的故事似乎讲完了，只是依旧眷恋地靠在凝霜怀中。
凝霜低头，在她发顶落下轻轻一吻。
“辛苦了，我的泠姐姐。”
“以后，换我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