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笔记本时，朦胧的暮色正沿着石阶往下淌。
橘子汽水色的天空里，山寺钟声像被揉碎的金箔，一片一片飘进人心里。
「自由活动时间，理论上是观测社交行为的最佳样本采集期。」雾岛雪的声音从纪念品摊位后飘过来，白发梢沾着片樱花瓣。
「但根据前五次修学旅行数据，白鸟铃的脱离概率是100％。」
她把折了六次的行程表拍在我手里，指尖在“预计脱离半径五十米”那行敲了敲。
话音未落，风铃串突然叮铃大作，再回头时，摊位后只剩个晃悠的空塑料袋。
「这也算科学观测？」我对着她消失的方向皱眉，却看见叶山拓的耳机正顺着脖颈往下滑。
他额前的汗珠子坠在下巴尖，转身时带起的风把我的笔记本吹得哗啦响。
「白鸟呢？」他的声音比平时急了半拍，手在背包上摸来摸去，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掏出手机晃了晃，信号格顽强地吊在两格：「电子板没动静，估计山里信号屏蔽。」
「慌什么！」小泉葵的声音里裹着仙贝的脆响，她把最后一块辣味仙贝塞进嘴里，橘色卷毛随着咀嚼幅度上下颠。
「本恋爱大师第21次告白都没跑丢过目标，找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你的样本库排除了所有人类对象。」雾岛雪不知何时出现在石阶上，手里捏着行程表的边角又折了一下——现在是第七折。
「根据声波衰减公式，广播寻人在这种地形的有效范围不超过二十米。」
扩音器里传来老师的声音：
「高一A班白鸟铃同学，请听到广播后到集合点……」
话音刚被风卷走，山寺的钟声恰好撞过来，把句子敲成了碎块。
「她怕吵。」我拽住正要往人群方向跑的叶山拓。
「肯定躲去安静的地方了。」
石阶被傍晚的潮气浸得发滑，我的帆布鞋底打滑时，叶山拓伸手扶了我一把。
他的手心比平时热，指尖蹭过我手腕时像触到了暖炉。
「用这个。」他突然停下，从背包侧袋掏出支银色手电，按下开关的瞬间，一道光柱刺破暮色了。
「比喊的管用。」
光斑在树林间跳来跳去，像被撒了把会跑的星星。
我看着他手腕转动的弧度，突然发现那些闪烁的光点其实有规律——三短一长，间隔均匀，像某种暗号。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摩斯密码？」我忍不住吐槽，却看见他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这是给白鸟的信号。」叶山拓调整着手电角度，光斑在树干上投下晃动的圆。
「她电子板里存着的歌谱，休止符就是这个节奏。」
雾岛雪不知何时摸出块怀表，银链在指间绕了两圈：
「三十秒响应窗口，超过这个时间变量就会失控。」
她的指尖在表盘上敲着，每一声都像在倒计时。
第二十八秒，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亮起一点淡蓝色的光。
不是手电那种锐利的亮，是像水母一样慢慢呼吸的光。
「♪♪♪」
三道短促的蓝光闪过，像个怯生生的问号。
「是她的电子板！」我几乎要笑出声。
「“她在回信号！”」
「合唱定位法。」叶山拓的手电还在规律地闪烁。
「她对旋律敏感。」
小泉葵突然清了清嗓子，扯着嗓门就唱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
跑调跑到能把夜莺吓飞，但穿透力惊人。吉冈结不知从哪摸出两根荧光棒，“啪”地掰亮，绿光瞬间漫出来。
她把荧光棒绑在双马尾上，蹦跶着往蓝光的方向跑：「Cos萤火虫小队出动！专业对口！」
绿色的光带在暮色里划出两道弧线，活像会飞的信号灯。
她跑两步就回头喊：「跟上啊！萤火虫领航员不等人的！」
叶山拓的手电突然换了节奏，光斑不再是零散的点，开始在地上拼图案。
我盯着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歪歪扭扭的轮廓，是个心形。
「用心脏导航？」雾岛雪的吐槽里带着点笑意，我瞥见她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大概有0.3秒。
「叶山同学的战术系统需要升级。」
「总比你的理论模型强。」叶山拓难得回嘴，手电的光斑抖了一下，心形歪得更厉害了。
我夹在他们中间，被小泉葵跑调的歌声裹挟着往前挪，被迫当和声：「满天都是小——星——星——」
五音不全的和声撞在树干上弹回来，却奇异地把那点蓝光引得更近了。
石阶尽头站着个白影，是白鸟铃。
她的贝雷帽歪到一边，发梢沾着草叶，手里的电子板还亮着。听见动静时她猛地抬头，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星星。
「迷路了？」我喘着气问。
她赶紧摇头，指尖在电子板上飞快地点。屏幕亮起新的字：
【找到个拍照点，夕阳穿过鸟居的样子太美，忘了时间。】
下面附着张照片，金色的光流从鸟居的缝隙里漏下来，把她的侧脸镀成透明的。
「下次设个闹钟。」叶山拓关掉手电，耳尖在暮色里红得明显，了。
「或者……跟紧我。」
白鸟铃把电子板转过去对着他，屏幕上跳出个新表情：
(/ω＼)
雾岛雪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
「观测对象心率上升，但在可控范围内。」
「来拍照来拍照！」吉冈结举着叶山拓的手电跑过来，硬是把光斑怼成个心形框在我们头顶了。
「看镜头——3、2、1！」
快门声响起时，山寺的钟声恰好撞过来，和我们跑调的《小星星》缠在一起。
小泉葵摸出最后一块辣味仙贝塞给白鸟铃：「压压惊，限定辣味款，只有勇士才配吃。」
白鸟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电子板瞬间冒出泪目颜文字：
(;´Д`)
我们看着那个哭脸符号笑成一团，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我翻开日志本，借着手电光写字。
叶山拓的手电特意往我本子上挪了挪，光斑暖融融地铺在纸上。
【第6条 走丢的音符，被手电♥捡回来了。】
雾岛雪凑过来看了一眼，伸手在我本子边缘补了行小字：「合唱误差±0.5音，不影响定位精度。」
山风卷着樱花瓣飘过来，一片落在白鸟铃的电子板上，刚好遮住那个♪符号的一半，像给音符加了个天然滤镜。
她突然举起电子板，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打出新的字：【下次，换我领唱。】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叶山拓把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分了一只给她：「舞台给你留着。」
白鸟铃接过耳机的手指微微发颤，电子板暗下去又亮起来，这次是个大大的笑脸：
(≧∇≦)ﾉ
我合上日志本时，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原来走丢的从来不是方向，是开口的勇气。
就像此刻，白鸟铃攥着耳机线的样子，像攥住了属于自己的麦克风。
钟声再次漫过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见叶山拓的手电还亮着，光斑在地上轻轻晃，像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合唱打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