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今天的霉运是彩色的。
上午第二节下课铃的尾音还没传出走廊拐角,生活相谈室的木门就被人踹出一声闷响。
莲沼莲站在门框中央,浅蓝色围裙上泼溅蓝颜料,右手攥着的戏剧长裙垂下来,雪白布料上有一道斜劈的猩红,非常显眼。
「演出服……」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飘。
「完了。」
我伸手拎起裙摆一角,颜料已经浸透三层纤维,指尖能摸到布料下变硬的结块。文化祭的戏剧公演就在明天,这组定制的雪纺长裙是莲沼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上周撞见他在活动室锁边时,缝纫机踏板上还沾着咖啡渍,针脚密得像蚂蚁排队。
「谁干的?」雾岛雪从书页后抬起眼,银白发丝滑过右眼,怀表链在手腕上转了半圈。她合上书的动作精准停在第8道折痕,刚好和今天的章节数对上。
莲沼的指尖在发抖,视线飘向走廊:「三班美术生路过,调色桶翻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铁皮油漆桶正歪在墙角,桶沿结着层半干的颜料壳,不知何时冒出几朵指甲盖大的白色小蘑菇,伞盖沾着星星点点的红漆,像在对我们晃悠着打招呼。
小泉葵“嗷”地蹲过去,举着半个辣味饭团凑到桶边,饭团上的辣椒粉簌簌往下掉:「新品种?吃起来会喷火吗?」
「先救衣服。」我把长裙摊开在缝纫机上,猩红颜料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丙烯颜料遇水会固化,得立刻处理。」
莲沼的肩膀垮下来,声音像被踩扁的易拉罐:「固化剂已经起效了……只能通宵重制。」
「我申请当人体调色盘!」
窗帘后面突然钻出个彩色影子,吉冈结裹着活动室的旧窗帘布转了个圈,原本印着樱花图案的布料被她用马克笔涂成渐变紫,发尾沾着的金粉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在地板上撒成星屑。
「Cosplay紧急预案!」她掀起布角露出眼睛。
「这材质比雪纺垂坠感好,舞台效果加100%!」
我伸手去拽窗帘布,布料却在两人拉扯间“嘶啦”裂开。
半块布挂在吉冈肩上,剩下的那段被我攥在手里,断面的线头还缠着片干枯的樱花瓣。
「完美!」吉冈晃了晃肩膀,裂成两半的窗帘在身后飘成翅膀。
「现在是破茧成蝶限定款!」
莲沼的呼吸突然变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围裙带子,指甲缝里嵌着的颜料屑掉下来:
「时间……只剩十小时。」
我从雾岛手里抢过怀表摁了下:
「计时开始。允许误差±30分钟,超过这个数扣你加班费。」
怀表的秒针跳成清脆的哒哒声,雾岛雪突然伸手拽住我的校服袖口,把我往旁边拉了半步。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莲沼正盯着那道猩红颜料出神,喉结滚动的频率和缝纫机的嗡鸣渐渐同步——这是他进入专注模式的信号,上周缝补白鸟铃的贝雷帽时也是这样。
「我帮忙!」
森崎暗抱着素描本从后门冲进来,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两道灰痕。
他翻到中间那页,铅笔勾勒的长裙设计稿旁,不知被谁用红笔写了行小字:【共犯】。
字迹歪歪扭扭的,和七海遥发尾挑染的弧度有点像。
「谁写的?」我眯起眼看向门口。
森崎的耳朵瞬间红透,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顺手。」
七海遥倚在门框上,藏青到银灰的渐变发尾晃了晃,指尖捻着发梢打了个结:
「我也想当共犯。」她走进来,食指在长裙的猩红颜料上轻轻划了道弧线。
「用金线沿着裂缝缝,像流星砸进雪地里。」
莲沼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抓起剪刀剪掉线头。
缝纫机重新启动时,他的针脚开始跟着金线游走,原本僵硬的布料渐渐活了过来。
小泉葵突然把手里的饭团往裙摆上摁,橘色米粒在雪纺上印出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防伪标记!证明是我们修的!」
「别捣乱。」
我拎着她的后领往后拽,结果饭团脱手掉进油漆桶,溅起的颜料星子刚好落在那几朵小蘑菇上。
白色伞盖瞬间多了几个彩色斑点,看着更像撒了糖霜的点心。
「它们在吃!」吉冈结蹲在桶边惊呼,小蘑菇的伞盖好像真的鼓起来一点。
「莲沼学长,这算生物艺术吧?」
雾岛雪蹲下去,指尖轻轻戳了戳蘑菇伞:「颜料里含甘油和糖分,菌丝在加速繁殖。」
她转头看向小泉:「理论上有毒,想住院可以试试。」
小泉立刻把伸到嘴边的手指收回来,抓起抹布假装擦地:
「我只是在研究清洁方案!」
时间跳到下午四点,莲沼的黑眼圈已经泛成青紫色,握着针线的手却稳得像机械臂。
七海遥带来的金线在他指间游走,把那道猩红裂缝变成了燃烧的轨迹,森崎在旁边的素描本上速记,铅笔尖在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点。
「需要试穿吗?」七海遥突然开口,发尾扫过莲沼的肩膀。
莲沼的针脚顿了半毫米,点头时耳尖发红:「麻烦……吉冈同学?」
裹着窗帘布的女生立刻蹦过来,布角扫过油漆桶,带起的风让小蘑菇们晃了晃:
「收到!行走的调色盘随时待命!」
她钻进用窗帘改成的临时试衣间,三秒后传来闷闷的喊声:
「拉链卡住了!」
我绕到布帘后,发现拉链头被一根白线缠住。
线尾从布料里探出来,绣着个极小的“L”——莲沼莲名字的首字母,针脚藏得比他的人还害羞。
「标记所有权?」我故意把声音抬高半度。
莲沼在布帘外呛了一声,布料都跟着震动:「……定位用。」
帘内传来吉冈的笑声,像颗滚落在地的玻璃珠:「抓到你了,共犯。」
雾岛雪突然把怀表拍在我手心,表盖弹开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超时三分钟,扣绩效。」
「绩效能兑换成饭团吗?」小泉举着个新捏的三角饭团凑过来,塑料膜上用红笔写着“熬夜专用·超辣款”。
「莲沼学长要不要提提神?」
莲沼接过饭团咬了一大口,咀嚼动作突然僵住。
他没皱眉也没吐出来,只是耳后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粉红,像被颜料染过似的。
「刚好……缺辣味。」他咽下去时,喉结动得格外用力。
傍晚六点,夕阳把活动室的窗户染成橘色。
莲沼终于剪断最后一根线头,修改后的长裙挂在衣架上,猩红裂缝被金线织成的星轨覆盖,裙摆处还留着小泉那个橘色米粒印,意外地像颗落在雪地里的小太阳。
「蘑菇!」吉冈突然指着油漆桶尖叫。
桶里的小蘑菇已经长到拇指大小,伞盖晕开的红漆变成了渐变的橘,伞柄上沾着的米粒被菌丝裹成了珍珠状。
雾岛雪用直尺量了量,在日志本上写:
【菌丝生长速度=莲沼喝咖啡的杯数×吉冈旋转次数】。
「这公式怎么验证?」我凑过去看。
她笔尖顿了顿,突然指向小泉:「让她再吃三个辣味饭团。」
「不要!」小泉抱着头躲到缝纫机后。
「会变成喷火恐龙的!」
森崎的铅笔在素描本上沙沙作响,他画下衣架上的长裙,在裙摆的米粒印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七海遥凑过去看,发尾的银灰挑染垂下来,刚好落在“共犯”那两个字上。
「明天演出……」莲沼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需要人帮忙后台吗?」
吉冈立刻举手,窗帘改造的披风扫过油漆桶:「我可以Cos舞台监督!」
小泉举着饭团附和:「我来做应援饭团,辣味款给演员开嗓!」
雾岛雪把怀表揣回口袋:「我负责记录失误率。」
我看着他们七嘴八舌的样子,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莲沼的嘴角已经不抖了。
他低头收拾针线盒时,指尖在那个绣着“L”的拉链头停顿了半秒,然后轻轻把它藏进布料褶皱里。
晚上八点,演出服挂在窗边晾干,月光透过布料,把金线缝成的星轨映在地板上。
油漆桶里的蘑菇撑开了新的伞盖,这次是淡淡的紫色,像偷喝了吉冈窗帘上的颜料。
吉冈裹着真正的演出服彩排走位,雪纺裙摆扫过地面时,金线在灯光下闪成流动的河。
「转圈!」她喊着转了个圈,裙角绽开的瞬间,我看见森崎的铅笔停在素描本上空,瞳孔里映着漫天飞舞的金粉。
「画我干嘛?」吉冈突然凑到他背后。
森崎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脸红得像被泼了红漆:「记录。」他捡起笔,在画纸上补了道流星。
「调色盘也会发光。」
雾岛雪翻开日志本,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观测结论:油漆蘑菇繁殖速度=莲沼熬夜等级×吉冈旋转次数。」
「结论错误。」我指着油漆桶。
「明明只多了两朵。」
她抬眼时,嘴角难得地翘了一下:「因为某人把饭团喂饱了它们。”,」
莲沼靠在墙边,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辣味饭团,嘴角沾着点辣椒粉,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我走过去替他擦掉,指尖碰到他下巴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共犯,记得收尾。我朝油漆桶抬了抬下巴。
他点头,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个玻璃罐,小心翼翼地把蘑菇连土挖起来。
装罐时,他特意把那个沾着橘色米粒的蘑菇摆在最上面,像给星星安了个小太阳。
窗外的樱花瓣被风吹进来,落在演出服的金线上。
粉白与金黄交织的瞬间,像春天在布料上签了个名。
我翻开日志本,借着台灯的光写下:
【第8条调色盘、油漆蘑菇与共犯】
雾岛雪凑过来看了一眼,伸手在我写的标题旁补了行小字:
「菌丝网络覆盖范围=七海遥金线用量+森崎暗脸红次数。」
「这也能算?」
「误差在允许范围内。」她合上本子,第8道折痕被压得更深。
「下次,该轮到谁熬夜?」
小泉葵突然从地上蹦起来,橘色卷发上还沾着根线头:
「我!第21次告白要用辣椒蘑菇做信物!」
「驳回。」我按住她的脑袋往门口推。
「先让蘑菇学会不辣再说。」
吉冈结转完最后一个圈,演出服的裙摆落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谢幕时的掌声。
莲沼弯腰去捡,指尖碰到布料内侧的金线——那道曾经象征毁灭的裂缝,此刻正流淌着细碎的光。
森崎的铅笔又开始沙沙作响,这次他画的是我们几个围着油漆桶的背影,每个人头顶都飘着朵小小的蘑菇云,云朵里藏着各自的颜色。
我看着那页速写,突然觉得雾岛雪的观测数据里,大概漏算了某种无色的东西。
就像此刻莲沼围裙上渐渐淡去的颜料渍,吉冈发尾抖落的金粉,还有森崎画纸上那个没涂色的太阳——它们混在一起,恰好是春天该有的颜色。
怀表的滴答声和缝纫机的余震缠在一起,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给油漆桶里的小蘑菇镀上了层银边。
明天的演出服已经准备就绪,而我们的麻烦,才刚长出新的菌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