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里面只有一棵树】……”
爱丽丝推开【樱庭疗愈室】那扇带着清浅木香的移门,这句带着寂寥诗意的低语便如烟般飘入耳中。室内弥漫着草药与旧书混合的独特气息,令人心神不自觉沉静。
“哎呀呀~” 川崎麻美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比春日暖阳更和煦的笑容,她正站在由透明玻璃穹顶构筑的室内植物园中,精心侍弄着一株姿态奇异的蕨类,“想不到今天小爱丽丝竟然有空来‘光顾’鄙人的陋室呢。”
爱丽丝心中微动:不是您特意叫我来的么……
眼前的医师,身着一袭质地柔软的米白色欧式蕾丝连衣裙,蓬松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被穹顶过滤的、穿过层层绿植的日光温柔地洒落其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清新得如同林间晨露。她端着一个素雅的白瓷小碟,步履轻盈地走来。
爱丽丝的目光被一旁的书架吸引。那里摆放着不少装帧古朴的典籍,其中摊开在阅读台上的两本尤为显眼——波斯神秘主义诗人鲁米的《诗集》,以及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东西方古老智慧的微光,在这片绿意盎然的静谧空间里悄然交汇。
“想试试新做的点心吗?” 川崎麻美将手中的小碟递到爱丽丝面前。碟中是五、六枚玲珑剔透的圆形糯米团子,色彩各异,如同散落的宝石,散发着淡淡的米香与隐约的花果甜息。
“麻美前辈,我…我不饿……” 爱丽丝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晶莹的团子吸引,喉咙下意识地滑动了一下。
“小傻瓜,” 麻美的声音带着泉水般的温软笑意,眼眸弯成月牙,“病人接受医生的‘小奖励’,可是对医者莫大的认可哦。这代表你信任我的‘疗愈’之道呢。”
爱丽丝的视线在那五彩缤纷的团子上流连许久,仿佛在想象着每一种颜色可能带来的味觉奇遇。最终,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拈起了一枚柔嫩的粉色团子,轻轻咬下一小口。
牙齿陷入软糯弹牙的外皮,随即是满溢口腔的、清雅而悠长的花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甜,仿佛将整个春天含在了口中。
“哎呀,运气真好呢!” 川崎麻美轻轻拍手,笑容如风铃般清脆悦耳,“选到了我家乡的味道——樱花馅儿的。可惜啊,”
她望向玻璃穹顶外的天空,语气带着一丝怀念的怅惘,“意大利的水土与极东之地终究不同。这里的樱花,少了富士山下那份浸透骨髓的温柔甜腻,却意外地沾染了几分罗马石柱的沧桑与斗兽场的庄重……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你说是不是?”
爱丽丝细细品味着舌尖残留的余韵,忍不住又看向碟中其他颜色的团子。青色的……会是什么滋味?会不会像槲寄生般清冽微苦?紫色的呢?
“贝伦希尔德小姐,” 麻美轻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只见医师已优雅地收起点心碟,动作珍视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你平日呀,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放松些,尝试新鲜事物,是走出自我藩篱的第一步呢。”
她看着爱丽丝,琉璃般的眸子里带着洞悉的温柔,“你这副样子,倒让我想起林妹妹刚来学院时的模样……”
爱丽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您……这么称呼林雨晴学姐?”
“哈哈,怎么啦?” 麻美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没读过《红楼梦》吧?我总爱这么叫她。别看她平日里总板着一张冰山脸,严肃得吓人,其实啊……”
她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薄雾般的彷徨与怜惜,“私底下,是个容易害羞,而且……非常非常脆弱的孩子。”
她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一盆叶脉清晰的蕨类植物,声音低缓下来,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河流:
“记得她第一次被送到我的手术室时……和其他重伤员一样,浑身缠满了渗血的绷带,像一具破碎的人偶。可当我去隔壁取治疗仪器的片刻功夫,回来就看到……” 麻美的声音哽了一下,“……看到她强忍着剧痛,自己坐了起来,正用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撕扯那些黏连在伤口上的绷带。”
“让我回去……让我驾驶阿尔塔!”少女嘶哑的声音里,是近乎绝望的执拗。
“不行!你需要治疗,让我帮你……” 麻美焦急地上前,手伸向她肋下那片被鲜血染得最深的纱布。
“别碰我——!!”
一声冰冷、带着野兽般防御性的低吼,伴随着毫不留情的挥打,瞬间击碎了麻美笨拙伸出的善意。那之后的一整天,林雨晴就那样蜷缩在病床最靠墙的角落,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
“她一直在哭……没有声音,只是肩膀不停地抖。眼泪就那么无声地往下掉,浸湿了被单。” 麻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能在远处看着,不敢靠近,怕再刺激到她。后来……后来才知道,”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重,“那场战斗,化形体对她造成的伤害,远不止于身体。它们……侵入了她的潜意识深处,挖掘出她最深的恐惧,编织成无比真实的、循环往复的噩梦……日夜折磨着她。”
爱丽丝听得入神,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麻美前辈已经将一个精致的墨绿色漆木小食盒递到了她面前。
“喏,” 麻美的笑容恢复了往常的温软,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反正你也要回宿舍,顺路帮我把这点心带给林妹妹吧。她最近……大概又忘了好好吃饭。”
爱丽丝接过尚带余温的木盒,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麻美前辈……上午在走廊,您到底是怎么……修好那个机甲模型的?”
麻美眨了眨眼,琉璃色的眸子里漾起神秘的笑意:“我不是说过了吗?机甲……也是有‘生命’的呀。”
“这个解释……一点也不充分。” 爱丽丝执着地摇头。
“那么,” 麻美歪了歪头,带着点俏皮,“就当作是我变了个小小的魔术,让那模型……暂时回到了它‘未被伤害’的那一刻的模样?”
“时空倒流的法术?”爱丽丝追问。
“时间倒流?”麻美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却带上了一丝深邃的哲思,“那不过是科幻小说里美好的臆想罢了。真正的时间啊……”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云,声音变得空灵,“它更像水。是涓涓细流汇入奔腾的江河,是滔滔江河奔向无垠的海洋。即便蒸发升腾,化作雨露,最终也必将回归滋养万物的大地。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去‘扭转’它的方向,那注定的终点——那浩瀚的海洋——始终在那里,永恒不变。”
“所以……那台模型,最终还是会坏掉?” 爱丽丝似懂非懂。
“或许吧,”麻美收回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但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曾经珍视它的男孩,早已找到了新的心爱之物,将它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了。”
“……” 爱丽丝沉默了。午后的阳光在室内拉出长长的影子,静谧中带着重量。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川崎麻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琉璃眼眸,问出了那个在心底酝酿了许久、几乎让她屏住呼吸的问题:
“麻美前辈……您……是‘构造体’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呵呵呵……”川崎麻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如清泉击石,打破了那短暂的沉寂。她微微倾身,靠近爱丽丝,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带着一丝玩味和更深的东西,“小爱丽丝……对我的‘身世’这么好奇吗?不过呢,” 她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点了点爱丽丝的鼻尖,动作亲昵又带着点神秘的疏离,“患者对医生产生好奇,倒也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呢~”
她直起身,优雅地拉开一个抽屉,将剩余的团子小心放好,动作从容不迫。“好啦,”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时候不早了。我可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可爱学妹宝贵的午休时光,破坏了这份难得的雅兴。”
爱丽丝会意,向麻美道谢告辞。她捧着那个温润的墨绿色小木盒,转身走向门口。就在她即将踏出疗愈室门槛的刹那,川崎麻美那温软如春泉、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深意的话语,再次轻柔地飘入她的耳中:
“记住,樱花选择在最美时飘落……”
爱丽丝的脚步顿住。
“……并非甘于凋零,而是为了将刹那的绚烂,融入更为恒久的记忆长河。”
川崎麻美的声音如同叹息,又如同古老的歌谣:
“就像这樱花糕的滋味——只要曾被舌尖铭记,便永不磨灭。这,便是落花……最深的意义。”
爱丽丝捧着那方温润的墨绿色木盒,走在回宿舍的林荫小径上。川崎麻美最后那句关于落花意义的话语,如同带着香气的风铃,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不知不觉间,她已循着记忆,来到了宿舍区东南角——那片紧邻着静谧日式枯山水庭院的角落,找到了林雨晴的房间。
还未走近,一阵清朗而沉静的读书声便透过胡桃木门扉,清晰地流淌出来: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To govern by virtue is like the North Star, which keeps its place while all the other stars revolve around it.)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蕴含着古老东方的智慧与力量。爱丽丝在门前驻足,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轻轻叩响了厚重的门扉。
门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请进。”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
爱丽丝推开门,一股清雅的、混合着淡淡竹香与幽远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约莫十平米的居室,被精心布置成一个微缩的东方雅境:竹编的屏风巧妙分隔空间,原木色的矮几上摆放着插有疏朗枝条的素瓷瓶,墙壁上悬挂着笔力遒劲的水墨字画。在圣爱洛儿学院,汇聚了多元文化背景的学生,私人空间展现个性文化是常态。
许多家境优渥的学生更是将宿舍布置得别具匠心。然而,林雨晴学姐的房间,却让爱丽丝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深厚内敛的文化底蕴。想到她神州分区高层子弟的身份,这份独特的雅致便也顺理成章了。
竹帘半卷,隐约可见林雨晴的身影。她已褪下学院深蓝色的制服,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丝质常服,更衬得气质清冷出尘。桌案上,一尊小巧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升起淡青色的烟痕,蜿蜒如篆,旁边摊开着一册纸张泛黄、边缘微卷的古籍,书页是神州特有的原木色竹纸,墨迹古朴。
即使隔着帘幕,那股无形的气场依旧如此强大……这就是被誉为‘学院最强战力’的存在吗?爱丽丝心头微凛,努力平复着莫名加速的心跳,向前走了几步。
“爱丽丝同学?”竹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拉开,林雨晴抬眸望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精准地落在了爱丽丝手中的木盒上,“有什么事吗?”
“额……打扰您了,林学姐!” 爱丽丝连忙将木盒递过去,“是麻美前辈托我给您送点东西过来……”
“嗯?” 林雨晴的目光在木盒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平静地接过,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接收一件寻常物品,“麻美姐……又在尝试新的‘辅助疗法’了么?好,我稍后试试。”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医嘱。
“……” 爱丽丝一时语塞,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试……试试?学姐是把这点心当成什么新型治疗药剂了吗?
“所以,还有其他事吗?”林雨晴将木盒放在案几一角,重新看向爱丽丝,眼神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没、没有了!学姐您继续读书,我不打扰您了!”爱丽丝如梦初醒,匆匆欠身行礼,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门外,走廊的微风拂过发梢,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回想起林雨晴那句“我试试”,以及那份理所当然将点心视作“诊疗”的态度,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
原来在严肃得一丝不苟的林学姐眼里,连麻美前辈充满心意的点心……都自动归类为“治疗手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