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击室
砰!砰!砰!……
沉重的闷响在空旷的搏击室内回荡,每一次都伴随着训练沙袋剧烈的凹陷。匀称而充满爆发力的长腿,裹挟着撕裂空气的风声,一遍又一遍地狠狠踢打在厚重的沙袋上。火红的长发被束成利落的单马尾,随着每一次撞击猛烈地甩动,汗水早已浸透了训练背心,在冰冷的地板上砸开一朵朵深色的湿痕,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冰冷与躁郁都驱赶出来。
一百二十五!
随着最后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踢,沙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晃荡起来,悬挂的链条吱呀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断。伊莲娜终于停下了动作,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声成为搏击室里唯一的声音。汗水沿着她紧致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门口,磨砂玻璃上,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不知已伫立多久,静默得像一幅剪影。
伊莲娜拧开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喉结滚动,水渍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她没有回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不耐:“有事就滚进来,别在门口装神弄鬼。”
门被无声推开。走进来的身影,与搏击室粗犷汗湿的氛围格格不入。微卷的金色长发一丝不苟,深红色的学院制服熨帖平整,胸前那枚象征着【晌午之狮】最高荣誉的“红心狮王”徽章熠熠生辉。玛格丽特·格莱苏聂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精灵般纯净的微笑,步履轻盈得如同踏在舞池。
“贵安,伊莲娜前辈。”她向前半步,优雅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提裙礼,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呵,是你啊。”伊莲娜嗤笑一声,随手将水壶丢在一旁,发出哐当的声响。她扯下肩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走到靠墙的长凳边,慵懒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湿透的裤腿紧贴着线条分明的肌肉。“这种地方还端着那套假模假式的礼仪,不嫌累?”
“前辈说笑了,”玛格丽特的笑容纹丝不动,声音甜美依旧,“不成体统的随意,才真正无助于表达我对您的敬意。”
伊莲娜仿佛没听见她这滴水不漏的奉承,长舒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晃动的沙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怎么?格莱苏聂奇家如今如日中天,终于想起要‘招安’我这个【堕落狮首】的后人了?”
玛格丽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只是对伊莲娜前辈多日不能前来【百花祭礼堂】共进午餐深感怅然。学院少了您的身影,总觉得……少了些生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哀婉,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
伊莲娜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骤然捏紧的指节发出“咔”的脆响,像是对这温情脉脉的试探最直接的回应。
“同情的话,省省。”她站起身,湿漉漉的毛巾搭在肩上,径直从玛格丽特面前掠过,带起一阵汗水和力量混合的气息,目标直指更衣室。“没事就回你的金丝笼去,我还有事。”
“您知道林雨晴学姐在接受【应急治疗】吗?”
玛格丽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伊莲娜前行的脚步。
伊莲娜猛地顿住,背脊瞬间绷紧。上午被那纤细却冰冷的手腕死死抓住的感觉,连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猝不及防地涌回脑海。
“……什么?”她缓缓转过身,红宝石般的瞳孔紧缩,死死盯住玛格丽特,“她怎么了?!”
玛格丽特脸上的哀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她迎着伊莲娜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她的身体对‘漫蚀’症状的承受,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向前一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搏击室里异常清晰,无形的压力随之迫近。
“她本就带着旧伤,两年前那场恶战,如果不是菲奥娜学长拼死把她从燃烧的机甲残骸里拖出来,如果不是川崎麻美学姐倾尽全力救治……她今天中午,根本不可能还有力气出现在你面前拦住你!”
玛格丽特的语气越来越快,带着一种压抑的指责: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选择把所有学院公共事务揽在自己肩上!每一次出现晶核泄露的危机,她都亲力亲为去调查,去封堵!她把自己最后一点休养的时间都榨干了,献给了这座学院!”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伊莲娜,
“而你呢?伊莲娜·弥尔蒂丝?你做了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在她负责的领域里肆意妄为,践踏规则!你每一次的‘快意恩仇’,都在给她本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和神经,增添新的枷锁!你在侵占她仅有的、用来喘息和对抗病痛的时间!”
她从未和我说起过…… 伊莲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剧烈的愧疚感混合着担忧瞬间淹没了她。她微微低下头,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可她……既然生病了……”伊莲娜的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还要做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为什么不说……”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伊莲娜。”玛格丽特打断她,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残酷,“可以活得那么随心所欲,想拿起就拿起,想撒手就撒手。我们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这就是至暗时刻的生存法则!”
她再次逼近,几乎将伊莲娜逼到了冰冷的玻璃墙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城府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的家族和你的弥尔蒂丝不一样!我们没有雄厚的祖业可以挥霍,没有足以抵消弥天大错的‘历史贡献’作为护身符!格莱苏聂奇家,除了献出所有,别无选择!”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决绝。
伊莲娜被这扑面而来的气势压得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往上爬就往上爬……”
“随你怎么解读我的动机,”玛格丽特后退一步,瞬间收起了那逼人的锋芒,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完美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笑容,窒息般的压力随之消散,“这并非我此行的重点。”
她优雅地侧过身,目光投向门口。
“真正想见您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面容带着久经世事的沧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正是威廉斯先生。
“辛苦你了,玛格丽特小姐。”威廉斯的声音温和,他自然地伸出手,安抚性地轻抚了一下经过他身边的少女的后背,动作带着长辈的宽厚和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玛格丽特则朝他微微颔首,右眼俏皮地眨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任务达成的、转瞬即逝的得色。
威廉斯摘下礼帽,向伊莲娜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贵安,弥尔蒂丝小姐。听说您上午在【百花祭礼堂】,上演了一出颇为精彩的‘正义执行’?”
“是迪卡沃聂斯那个混账先惹的事!”伊莲娜立刻反驳,别过脸去,委屈和不甘清晰地写在紧蹙的眉宇间。
“我知道,那孩子……”威廉斯轻叹一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骨子里就是个坏种。他父亲老迪卡沃聂斯也不止一次向我抱怨,可惜……有些东西,就像刻在骨头里的劣性,改不了。如果不是霍普主任靠着她无人能及的威望和那份难得的宽厚镇着他,他恐怕早就在某个街头,干着飞车党打砸抢的勾当了。”
“所以,”伊莲娜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红色的眉毛拧得更紧,将“不屑一顾”几乎刻在了脸上,“您大驾光临,总不会是为了替那位‘坏种’公子讨回‘公道’的吧?”
“当然不是。”威廉斯微微一笑,从容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皮质公文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厚实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装满了泛黄的纸张和照片。“我来找您,是为了您真正在意的事。”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而郑重。
“关于您的父亲,腓特烈·弥尔迪斯。”
“爸爸……?” 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伊莲娜脸上的所有防备、桀骜和不耐烦瞬间瓦解冰消。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像失去支撑的柳枝垂落在身侧。她怔怔地望着那个文件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渴望、深埋的痛苦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复杂的情绪在她那双清澈的红瞳中翻涌。
威廉斯注视着她眼中翻腾的情绪,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伊莲娜小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您对父亲失踪的真相,对他所从事的研究,有着怎样执着而痛苦的追寻。作为他昔日的同窗,”他顿了顿,声音带着追忆的重量,“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所触及的真相,关乎阿尔塔技术的核心秘密,甚至……关乎人类未来的走向。”
“你……你有他的线索?!”伊莲娜急切地上前一步,红瞳紧紧锁定威廉斯,仿佛要将他看穿。
威廉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文件袋稳稳地递了过去。
“至少,”他再次轻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比您像无头苍蝇一样满世界乱跑,寄希望于渺茫的‘海底捞针’,要更有效得多。”
他看着伊莲娜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的文件袋,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这些文件,现在交给您了。我相信,以您的身份和决心,会比我有更妥善的方式去处理它们。”
威廉斯再次行了一礼,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搏击室。
沉重的门轻轻合上。
搏击室里重归寂静,只剩下伊莲娜急促的呼吸声,和她手中那份仿佛带着父亲体温的沉重文件。
而在她身后,那个被踢打了一百二十五下的训练沙袋,仍在微微地、持续地晃动着,链条发出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如同这场短暂交锋后留下的、久久不散的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