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帝亚斯循着暗魔法留下的冰冷丝线一路前行。那缕唯有她能感知的波动,如同无形的导引索,带领她穿过罗兹镇喧嚣的市集,拐入愈发狭窄的巷道,最终深入一片与镇中心繁华截然不同的区域。
道路在这里变得泥泞而破碎,污水顺着石缝肆意流淌,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垃圾与一种绝望的气息。屋舍是由歪斜的木板、碎石和锈蚀铁皮勉强拼凑而成的巢穴,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将其彻底瓦解。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泥水中追逐,他们的笑声干涩而尖锐,看到拉帝亚斯这个陌生身影经过,立刻像受惊的老鼠般退开,眼中充满了警惕与防备。
她压低帽檐,心中冷冷思忖:——这里,便是罗兹镇光鲜表皮之下,溃烂的阴影。
暗影的丝线最终在一栋摇摇欲坠的旧仓库前变得清晰。仓库门板斑驳,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虚挂着,门轴上却有着被频繁推磨的光滑痕迹。就是这里了。
拉帝亚斯目光微沉,没有贸然行动。她指尖轻触墙面,土系魔力无声渗透,在木石缝隙间缓缓剥离,开出一个细小的孔隙,仅容一线微光透入。她俯身靠近,侧眼向内窥视。
仓库内堆放着破木箱和发霉的稻草,昏暗的光线从缝隙漏入,勾勒出几道身影。五六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角落,神情麻木。而中间,一个三十岁上下、满脸胡茬、眼神阴鸷的男人正踱着步。那个偷她钱包的男孩也在,正惴惴不安地将那只丝绒钱包递给男人。
距离太远,听不清对话,但男人脸上那抹贪婪的狞笑却清晰可见。拉帝亚斯收回视线,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她抬手,不轻不重地敲响了仓库的门。
“咚咚。”
门内的嘈杂瞬间死寂。片刻后,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那双阴鸷的眼睛警惕地扫了出来,像刀子一样刮过拉帝亚斯全身。
“什么事?”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拉帝亚斯调动起全部演技,肩膀微微缩起,露出一副迷路受惊的富家小姐模样,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先、先生……我的钱包被一个男孩偷了,我看到他跑进这边……我,我迷路了,您能帮帮我吗?”
男人的目光更加锐利,充满了怀疑:“男孩?什么样的男孩?谁告诉你来这找的?”他的审问脱口而出,仿佛要戳破任何可能的陷阱。
“他…他穿着灰色的破衣服,头发很乱…”拉帝亚斯瑟缩了一下,仿佛被他的凶狠吓到,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没、没人告诉我…我只是看到他从那条巷子拐进来…我不敢进去,就在外面等,看到您出来,觉得您像个管事的大人,才敢来问……”她巧妙地嵌入了恭维,并将自己的到来归结为偶然的观察和他的“权威”。
这番漏洞百出却又符合一个受惊孩子逻辑的话,似乎恰好打消了男人最大的疑虑——他担心的并非一个走失的女孩,而是有组织的调查。他脸上的凶狠瞬间融化,被一种过分热情甚至贪婪的笑容取代。
“原来是这样啊,可怜的小姐。”他语气夸张地柔和下来,猛地拉开门,“进来吧,进来认认!要是哪个小崽子手脚不干净,我绝不轻饶!”
拉帝亚斯装作犹豫,脚尖在肮脏的地面上轻轻摩挲,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走了进去。
身后的木门“砰”地一声合上,最后的光线被吞噬,仓库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昏暗和孩子们恐惧的呼吸声。那个男孩在看到拉帝亚斯的瞬间,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拉帝亚斯心底冷笑,脸上却依旧是天真怯懦。她抬起手,精准地指向他:“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包。”
仓库一瞬间静默得可怕。
男人盯着那男孩,嘴角先是扯出一个夸张的、仿佛是做给拉帝亚斯看的“抱歉”笑容,但那双眼睛里却瞬间迸发出一种真实的、近乎愉悦的残忍光芒。
“小卡尔……我就知道你这双脏手总有一天会惹来大麻烦!”他低声咆哮着,声音里夹着刻意的狠厉。他大步走过去,男孩想后退,却被其他孩子下意识地堵住去路。
下一瞬,男人抡起的拳头已狠狠砸进男孩的腹部!
“咚!”
一声闷响,男孩惨叫着蜷缩倒地,像一只被踩瘪的虫豸,除了痛苦的抽搐,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仓库的孩子都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动。
男人像是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转身对拉帝亚斯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小姐,我惩罚他了。您满意吗?”
拉帝亚斯冷冷看着他,语气淡漠:“啊啊,无所谓了。这位先生,现在可以把我的钱包还给我吗?”
男人咧开嘴,从倒地男孩怀里抽出钱包,慢悠悠地打开。十枚金币在昏暗中闪烁着诱人的冷光。
“十枚金币啊……真是笔横财。”他一枚枚拨弄着,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不过呢,事情还没完。”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笑容变得狰狞而恶意:“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家人’。因为你的一句话,我们就要彼此怨恨,这可不好。这样吧,”他啪地合上钱包,语气强硬,“这里是十枚。你再给我二十枚作为补偿。看你这身打扮,二十枚金币不过是零花钱吧?给了,我就让你安安稳稳地离开。”
仓库的空气凝固了。男人的笑容像一张恶毒的面具,死死逼近拉帝亚斯。
拉帝亚斯怯怯地后退半步,声音带着惶恐:“为……为什么啊?如果不给,你会伤害我吗?”
男人笑了,声音带着嘲弄:“或许会,或许不会。小小姐,您猜呢?不过在您没给之前,还得劳烦您在这里多‘做客’几天。”
拉帝亚斯垂下眼帘,心中冷然思索着对策。以她的实力,只需一个土刺便能制服眼前男人,或者干脆拔出匕首,迅速结束这场闹剧。可就在这时,胸口的偏方三八面体轻轻一震,一股熟悉的、细微的精神力被抽离的感觉传来,仿佛无声的低语在血液中流淌——像是在提醒着她,这正是“导演”权能最佳的舞台。
她抬起眼眸,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妥协:“假如…假如我真的给你二十枚金币,你能发誓保证我的安全,并让我离开吗?”
“当然!我向来说话算话,绝不会欺骗小姐你的!”男人拍着胸脯,笑容愈发炽热贪婪,谎言说得毫不脸红。
——欺骗吗?拉帝亚斯心底冷冷一笑。与其说“导演的权能”是篡改现实,不如说……是对现实最彻底的欺骗。
“好的,我现在就给你。”
她探手伸入腰间的丝绦袋,心念一动。偏方三八面体瞬间闪烁起一丝微光。下一秒,二十枚沉甸甸、闪烁着同样诱人光泽的金币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在男人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中,她一枚一枚,从容地递了过去。
“哈哈——!”男人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过,兴奋地颠动着,金币在他脏污的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几乎要沉醉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财富中。
拉帝亚斯静静看着,胸口的黑晶持续传来微弱的灼热感。
一股异样的、不属于她的愉悦涌上心头,仿佛是某个高远存在在她耳边低语,与她共享这场欺诈戏剧的狂喜。
——二十秒。到那时,眼前男人手中的金币将瞬间消失,连同这场荒唐的交易一并化为泡影。
“不……不行,还不能笑,我要忍住……”她在心底命令自己,死死压抑着嘴角肌肉的颤抖。
可那赤红的眸子里,依旧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疯狂的兴奋。她静静地站在仓库的昏暗中,像一个等待幕布升起的观众,期待着二十秒后,眼前这贪婪的幻梦轰然崩塌时,所能上演的绝妙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