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带着火漆封印的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路明菲坐立不安。它被随意地丢在客厅油腻的餐桌上,婶婶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哟,洋文?哪个野鸡学校发的传单吧?还Ms. Lu Mingfei?装什么大瓣蒜!” 叔叔倒是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厚厚的眼镜片后闪过一丝疑惑,嘟囔着“卡塞尔……好像有点耳熟?”,但终究在婶婶“别管闲事,赶紧吃饭”的催促下,把信放回了原处。
路明菲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粒粒分明,却味同嚼蜡。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火漆封印微凉坚硬的触感,还有那行流畅的英文手写体。Ms. Lu Mingfei… 这个称呼,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她这个衰仔世界的郑重。她偷偷瞄了一眼那深红色的信封,心底那丝微弱的异样感,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得她心神不宁。是恶作剧?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她灰扑扑的人生边缘,投下了一道难以捉摸的影子?
几天后,这丝异样被婶婶粗暴地打断了,以一种路明菲最熟悉也最厌恶的方式。
“路明菲!明天下午,去火车站接个人!”晚饭桌上,婶婶用筷子敲着碗沿,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语气不容置疑。
路明菲一愣,茫然抬头:“接谁?”
“你叔叔老家那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的儿子,叫啥来着…哦,路文诚?说是来这边办事,顺道看看。”婶婶撇撇嘴,一脸的不耐烦,“你叔叔抹不开面子答应了。明天下午三点,火车站出站口,举块牌子。名字我写给你。”
路明菲心里哀叹一声。又是这种跑腿的活儿。火车站?那个传说中鱼龙混杂、小偷遍地、空气里永远飘着泡面味和汗臭味的地方?她几乎能想象自己举着个傻乎乎的牌子,像根电线杆一样杵在汹涌的人潮里,被各种审视或漠然的目光扫过,尴尬得脚趾抠地。衰仔属性在这种场合简直自带聚光灯效果。
“我…我明天还要…”路明菲试图挣扎一下。
“要什么要?作业晚上回来写!能耽误你多大功夫?”婶婶眼睛一瞪,“让你去接是看得起你!还推三阻四?白吃白住这么多年,这点事都指使不动了?”
“知道了婶婶。”路明菲立刻把头埋得更低,认命般应下。反抗无效,徒增烦恼。衰仔生存法则第一条:躺平任嘲,省心省力。
于是,周六下午两点半,路明菲就站在了这座饱经风霜的旧火车站前。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更盛的秋雨。空气又湿又冷,带着铁轨的锈味、煤灰的颗粒感和一种陈年积垢的浑浊气息。站前广场上人不多,显得空旷而寂寥,只有几个裹着旧大衣的旅人缩在角落里避风,神色疲惫麻木。
她手里举着一个用硬纸板临时糊成的牌子,上面是婶婶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接 路文诚”。墨水有点晕开了,显得更加潦草可笑。一阵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纸屑呼啸而过,吹得她单薄的校服外套紧紧贴在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雨水开始零星地落下,冰冷地砸在她的额发和鼻尖上。
真是…完美符合衰仔气质的任务。 她在心里自嘲。举牌接人,像个蹩脚的行为艺术。路文诚?鬼知道长什么样。八成也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倒霉蛋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粘稠的糖浆。出站口的人流稀稀拉拉,偶尔涌出几个,很快又散去。广播里播报车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路明菲站得腿都麻了,脚趾在湿冷的帆布鞋里冻得有些失去知觉。她无聊地数着地砖上的裂纹,看着雨水在积了灰的玻璃窗上蜿蜒爬行,留下浑浊的泪痕。
三点早就过了。四点也过了。那个叫“路文诚”的远房表亲,连个影子都没有。
果然。 路明菲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被鸽了。或者说,婶婶根本就没搞清楚车次时间?反正结果都一样,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罚站。
广播里似乎又报了一个车次,但路明菲已经懒得去听了。巨大的疲惫感和被愚弄的沮丧感包裹着她。她拖着发麻的腿,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转身走进了空荡荡的候车大厅。
大厅里比外面更显空旷。高高的穹顶下,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惨白的节能灯管有气无力地亮着,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一排排墨绿色的硬塑座椅像沉默的士兵,大部分都空着,只有零星几个身影蜷缩在角落打盹,或是对着手机屏幕发呆。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皮革和长久不通风的霉味混合的复杂气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鞋底摩擦地面的回音,空洞得让人心慌。
路明菲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硬邦邦的椅面硌得她难受。她放下那块可笑的牌子,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偌大的空间,死寂一片。只有雨水敲打高窗玻璃的单调声响,啪嗒…啪嗒…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好安静…太安静了… 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恐慌,像冰冷的水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这寂静,这空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衰仔的本能让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椅背,似乎这样能多一点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