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地下深处的“灵视大厅”,与其说是考场,不如说更像一座被遗忘的神庙。
路明菲跟在人群后面,像只误入巨人国度的、瑟瑟发抖的鹌鹑,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这片肃杀之地。巨大的空间被刻意营造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穹顶高得望不到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下方墙壁上嵌入的、巨大的、散发着幽绿色冷光的炼金矩阵在缓缓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冰冷的光线勾勒出下方一排排冰冷金属座椅的轮廓,如同中世纪教堂里供苦修士忏悔的石凳,坚硬、冰冷、毫无舒适可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了金属的冷冽、古老羊皮纸的腐朽、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或许是心理作用,路明菲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颗粒感,直往肺里钻。
“衰仔,别一副要上刑场的表情。”诺诺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点惯有的调侃,却比平时低柔了一些。她今天没穿张扬的猎装,而是一身简约的卡塞尔女生校服——深蓝色的收腰短西装外套,内搭白色衬衫,同色系短裙下是笔直的长腿,脚上踩着一双低跟短靴,红发依旧扎成利落的马尾,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干练。她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搭在路明菲紧绷的后颈上,用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那块僵硬的肌肉。
“嘶…”路明菲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亲密接触弄得一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诺诺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领口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让她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零点一秒。“诺…诺诺姐?”她侧过头,小声地、带着点依赖地唤了一声。自从医务室醒来,她对诺诺的称呼就在“诺诺”和“诺诺姐”之间反复横跳,全凭当时的心情和怂的程度。
诺诺挑了挑眉,没纠正她,反而顺势揉了揉她后颈那块软肉,动作有点粗鲁,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3E而已,死不了人。就当…嗯,看一场抽象派艺术展,看不懂就蒙,蒙对了算本事,蒙错了…反正还有补考。”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谈论去食堂打饭。但路明菲分明看到,诺诺那双深邃的黑眸在扫视整个考场时,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诺诺姐,你当时…考得怎么样?”路明菲忍不住小声问,像是寻求某种保证。
诺诺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傲气的弧度:“你说呢?A级是路边捡来的?”她顿了顿,看着路明菲依旧惨白的小脸,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只有两人能懂的揶揄,“不过嘛,第一次看到那些鬼画符,我也懵了几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玩意儿能当饭吃?还不如婶婶骂街的词儿有逻辑。”
路明菲被这接地气的比喻逗得差点笑出来,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又松了一小截。诺诺总能这样,用最不正经的话,戳破她最深的恐惧泡泡。她偷偷地、快速地用手指勾了一下诺诺垂在身侧、自然弯曲的手指关节。诺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诺诺的手指似乎顿了一下,但没躲开,任由路明菲那冰凉的小指头笨拙地勾着,像找到了主心骨的小船。
“哎哟喂!看看这是谁!我们卡塞尔的‘双杀’幸运星!S级小可爱!”一个夸张的、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女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考场入口处凝重的气氛。
芬妮尔·冯·弗林斯如同她的出场BGM一样,自带混乱光环地冲了过来。她今天居然没穿睡衣!但也强不到哪去——一件印着巨大卡通甜甜圈图案的、洗得发白的连帽卫衣,下身是破洞牛仔裤,脚上依旧是那双标志性的、塌耳朵的毛茸茸兔子拖鞋。她怀里抱着一个比上次更大的、装满爆米花的巨型纸筒,金发依旧乱糟糟地用几根彩色的发圈勉强固定,几缕发丝顽强地翘着,嘴角还沾着可疑的糖霜。
她目标明确,无视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鄙夷,有无奈,也有习以为常),一个箭步冲到路明菲面前,碧绿的眼睛亮得像探照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着路明菲,仿佛在检查一件稀世珍宝。
“啧啧啧!小脸还是这么白!小手这么凉!紧张坏了吧?”芬妮尔咋咋呼呼,嘴里喷着爆米花的香甜气息。她完全无视了旁边诺诺略带警告的眼神,伸出沾着糖霜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戳了戳路明菲软乎乎的脸颊!“嗷!手感真好!像刚出炉的棉花糖!S级就是不一样!”
“啊!”路明菲被这突然的“袭击”弄得惊叫一声,脸颊瞬间爆红!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芬妮尔另一只胳膊用力一揽,整个人被半抱进一个充满爆米花甜腻香气的、温暖(且有点拥挤)的怀抱里!芬妮尔个子高,胸前的柔软毫无缓冲地挤压在路明菲的侧脸上,让她瞬间头晕目眩,血液直冲头顶!
“芬…芬妮尔学姐!”路明菲挣扎着,声音闷在对方怀里,窘迫得快要哭出来。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复杂了!天啊!这学姐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
“安啦安啦!学姐给你爱的力量!”芬妮尔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抱得更紧了点,还用下巴蹭了蹭路明菲的头顶,像在撸一只受惊的猫咪。她凑到路明菲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别怕!学姐我可是资深考场‘气氛调节师’!看我给你表演个绝活!” 说着,她猛地从爆米花桶里抓出一大把爆米花,在路明菲惊愕的注视下,用一种极其夸张、如同表演魔术般的动作,哗啦一下——全撒在了自己头上!
金灿灿的爆米花瞬间挂满了芬妮尔乱糟糟的金发、肩膀、卫衣帽子,甚至有几颗卡在了她的发圈里。她顶着一头爆米花,对着目瞪口呆的路明菲和周围一圈同样傻眼的学生,咧嘴一笑,露出沾着糖渣的白牙:“怎么样?考场压力瞬间清零!大家快看!这里有只行走的爆米花桶!开心一点嘛!”
短暂的死寂。
随即,考场入口处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和低低的议论声。连几个表情严肃的监考高年级学生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考场那令人窒息的压力,竟然真的被这个活宝冲淡了不少。
路明菲看着芬妮尔顶着一头爆米花、还得意洋洋冲她眨眼的滑稽样子,原本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弹了一下。一股荒谬绝伦的笑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了上来,冲淡了恐惧,让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她赶紧低下头,肩膀却因为憋笑而微微耸动。这个学姐…虽然神经病,但好像…真的有点用?
“滚去你的位置,芬格尔!”诺诺终于忍无可忍,没好气地踹了芬妮尔的小腿一脚(没太用力),顺手把黏在路明菲头发上的一颗爆米花捻了下来,动作带着点嫌弃,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别带坏小孩。”
芬妮尔夸张地“哎哟”一声,抱着她的爆米花桶,趿拉着兔子拖鞋,一步三晃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沿途还故意抖落几颗爆米花,留下一串香甜的“路标”,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啦啦啦~爆米花护体~S级无敌~”
路明菲看着芬妮尔搞笑的背影,又感受到诺诺捻掉爆米花时指尖擦过发梢的微痒,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心里却奇异地安定了一些。好像…这个怪物学院,也并非全是冰冷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