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宴会厅今夜被妆点得如同某个欧洲小国王室的庆典现场。高耸的穹顶上垂下无数串晶莹的水晶灯,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在无数个切割面上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槟的清冽气泡、女士香水甜腻馥郁的芬芳,以及某种更昂贵的、若有若无的雪茄烟丝气息,混合成一种代表权力与财富的、令人微醺的味道。
路明菲缩在一根足够粗的、雕刻着繁复茛苕花纹的科林斯柱后面,恨不得自己能像变色龙一样彻底融入那冰冷的大理石纹理里。她身上是一件临时从芬妮尔那个堪比异次元口袋的衣柜深处扒拉出来的旧礼服裙——款式过时,颜色是一种暧昧不清的、洗得发白的香槟色,腰线收得不太对,让她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即便如此,站在这片金碧辉煌、人人仿佛刚从《Vogue》内页走出来的场景里,路明菲依旧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还是羽毛被泥巴糊住的那种。她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冒着细密气泡的香槟,指尖冰凉。
“我说师妹,你能不能别一副随时要钻地缝的表情?”
芬妮尔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伴随着咔嚓咔嚓咀嚼薯片的脆响。这位学姐同样穿着一条皱巴巴的深紫色晚礼服,外面罩着件印着“E=MC²(但薯片能量永恒)”字样的开衫。“快看论坛!‘S级少女左右为男?不不,是左右为女!舞会边缘の惨剧!’…哈哈哈这标题我喜欢!”
路明菲脸色更白,视线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精准锁定那个耀眼的存在——诺诺。她正站在宴会厅中央,像一颗燃烧的红宝石,一袭正红及膝礼裙,与身边银白色鱼尾长裙、金发盘起、如同冰雕女王的凯撒琳·加图索形成鲜明而夺目的对比。凯撒琳的目光偶尔扫过全场,冰冷锐利,在路明菲身上短暂停留时,仿佛带着无形的寒意,让她猛地低下头,心脏乱跳。
就在这时,音乐停下,欢快的舞曲前奏响起。舞池瞬间被旋转的裙摆和优雅的配对填满。
路明菲和芬妮尔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恐。
“那个…师妹,你会跳吗?”
“我…我广播体操都顺拐…”
“巧了!我唯一的舞蹈经验是演一棵被风吹倒的树!”
绝望如同冰冷的溪水淹没了路明菲。她们像两朵僵硬的壁花,暴露在越来越多好奇、打量甚至带着窃笑的目光下,无处可逃。
就在路明菲恨不得当场蒸发时——
一个娇小的、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如同鬼魅般穿透了熙攘的人群,停在了她们面前。
是零。
及腰的纯银色长发流淌着冷光,紫罗兰色的眼眸像是万年冰封的湖底,精致得毫无表情的脸庞在璀璨灯光下近乎透明。她穿着熨帖的学院制服,外罩一件毫无装饰的纯黑短款小礼服。
她的出现,让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
零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芬妮尔,落在路明菲写满惊慌的脸上。然后,在两人震惊的注视下,她极其自然地对路明菲伸出了右手。手指纤细白皙,姿态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意味。
路明菲的大脑彻底宕机。
“哟~”
一个拖着慵懒尾音、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响起。诺诺不知何时已倚在几步外的另一根柱子上,晃着威士忌杯,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猫一样兴味盎然的光。
“可以啊衰仔,”她红唇勾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弧度,“行情见涨嘛?冰山小女王都为你折腰了?”她的目光在零和路明菲之间扫视,最终定格在路明菲慌乱的脸上,“零同学,眼光独到哦?不过确定要邀请这块木头?她跳广播体操都能同手同脚。”
零对诺诺的调侃完全无视,手依旧平稳地悬着。
路明菲脸颊爆红。诺诺的话像小刀子,戳破她羞耻心,却又带来一丝被注意到的该死悸动。
诺诺似乎被她这副窘态取悦了,低笑一声,迈步走来。她径直走到路明菲面前,微微倾身,威士忌的醇香混合着她独特的冷冽气息侵占路明菲的呼吸。
“傻愣着干什么?”诺诺声音压低,带着恨铁不成钢却又纵容的调侃,“人家手都举酸了。”她伸出微凉的指尖,不容置疑地捏住路明菲僵硬的手腕,将它从身后拽出来,“去啊。”她半强迫地把路明菲的手往零的方向送了一下,眼底闪烁着恶劣又明亮的光,“难得零同学有这‘雅兴’,不给面子,小心下次实战课被她摔得爬不起来哦?姐姐我可是为你好。”
她的指尖在路明菲腕骨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像是隐秘的暗示,随即松开。
路明菲被这连番动作搞得晕头转向,拒绝零的恐惧、不想在诺诺面前太怂的心态、以及被诺诺亲手推出去的触感…混合成一股荒谬的推力。她心一横,闭眼把手放进了零微凉而坚定的掌心。
零的手指瞬间收拢,稳稳定地握住。
诺诺满意地哼笑,抱臂旁观。
凯撒琳也走了过来,停在诺诺身侧,冰蓝眼眸扫过舞池中那不协调的一对,眉头微蹙,看向诺诺的侧脸,声音优雅却含一丝不悦:“你似乎很开心?”
诺诺转头,笑容更加明艳张扬,甚至带着一丝挑衅。她自然挽住凯撒琳的手臂,指尖在她小臂面料上轻轻一划:“当然开心,看戏总比演戏有趣,你不觉得吗?”
舞池中央,路明菲的苦难与奇遇正式开始。
零的舞步精准如机器,每一个旋转、滑步都踩在鼓点核心,引导强硬干脆,毫无温柔缱绻。路明菲完全被动,四肢僵硬,好几次差点踩到零一尘不染的黑皮鞋,总在最后一刻被零用微妙的力量及时带开。
“放松。”零的声音平直,毫无情绪,紫眸注视着她僵硬的动作,“肌肉,太紧张。”
路明菲欲哭无泪。
然而,零强大的控制力弥补了她所有笨拙。渐渐地,路明菲竟能勉强跟上节奏,虽然生硬,却没再绊倒自己。她被零带着旋转,旧裙摆拂过零的黑裙。零银色的发丝偶尔扫过她手臂,带来冰凉的痒意。空气中弥漫着零身上极淡的、冷冽的暴风雪过后的松林气息。
心跳依然很快,但不再全是恐慌。一种诡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滋生。
音乐高潮,节奏加快,舞步更复杂。一个快速旋转中,路明菲脚下猛地一绊,惊呼着向前倒去——
预期中的狼狈没有发生。
零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那只微凉的手瞬间松开她的手指,转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则迅速扶住她的上臂,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轻松化解冲势,将她轻盈地往回一带,甚至顺势完成了一个微小的、几乎不被察觉的衔接动作,让她重新跟上节奏。整个过程流畅如呼吸,没有影响任何旁人。
路明菲惊魂未定,大口喘气,抬头正对上零近在咫尺的紫眸。
零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冰晶般的眼眸极快地眨动了一下。
“注意平衡。”她淡淡地说,语气毫无波澜,扶在她后腰和手臂上的手却并没有立刻松开,那微凉而稳定的触感多停留了半秒,仿佛在确认她真的站稳了,然后才不着痕迹地收回,重新回到标准的舞姿位置。
这短暂的、超越必要程度的接触,让路明菲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音乐缓缓走向尾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零的手几乎是瞬间松开。支撑力抽离,路明菲踉跄了一下。
零后退一步,抬手整理自己丝毫未乱的银发和衣领,动作优雅流畅。她看着脸颊绯红、微微喘息的路明菲,紫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路明菲和周围偷偷留意的人再次愣住的举动。
她向前极轻地迈了半步,再次拉近了一点距离,伸出那刚刚引导她舞蹈的、微凉的手指,极其自然地、轻轻地将路明菲额前一缕因旋转而散乱的头发拨回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路明菲发烫的耳廓。
“跳得…”零的目光扫过路明菲依旧有些慌乱的眼睛,顿了顿,似乎在选择一个极其客观的描述词,“…有进步。”
说完,不等路明菲有任何反应,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娇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甜品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路明菲彻底呆住,愣愣地看着零消失的背影,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刚刚被零指尖碰过的、依旧残留着一丝凉意的耳廓。
芬妮尔尖叫着冲过来摇晃她:“我靠!师妹!零刚才是不是摸你脸了?!还说什么了?!论坛要炸了!这绝对是大新闻!”
路明菲被她晃得头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人群。
她看见诺诺正亲昵地挽着凯撒琳,侧头和教授说笑,明媚不可方物。
然而,就在路明菲目光投过去的瞬间,诺诺像是心有灵犀般,忽然侧过头,隔着重叠人影,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诺诺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灿烂。她极其快速地、无人察觉地,对着路明菲的方向,眨了一下左眼。
一个迅捷、狡黠、带着秘密共享意味的wink。
随即,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
路明菲的心脏像是被那个wink猛地击中,疯狂鼓噪起来。
手腕上似乎残留着被诺诺捏过推出去的触感,腰侧和手臂还印着零微凉而坚定的指引,耳廓残留着零指尖的凉意,鼻尖仿佛还萦绕着诺诺的酒香冷冽和零的冰松气息…
衰仔少女站在流光溢彩的舞池边缘,捏着自己发烫的手腕和耳朵,看着远处那个耀眼的红发身影,再一次,深深地、无可救药地,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那该死的、甜蜜又酸涩的、混乱至极的悸动之中。
今晚的舞会,注定要在她本就不太平凡的衰仔人生履历上,留下浓墨重彩、且极其混乱的一笔。而这一笔里,似乎同时掺杂了红发巫女恶劣的火焰和冰雪女王冰冷的…嗯,“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