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心碎和湖边路明蕾恶魔般的低语，像一场高烧后的噩梦，虽然退去，却在路明菲的骨子里留下了持续不断的、细微的颤栗。那枚最终没能送出去的黄铜指南针，被她藏在了抽屉最深处，像埋葬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羞耻。她试图把自己重新塞回那个“衰仔”的壳里，用芬妮尔聒噪的八卦和学院日常的麻木来覆盖那夜尖锐的痛楚。
然而卡塞尔学院似乎总有办法在她刚刚结痂的伤口上，换个角度再拧一把。
《炼金术入门与实践》——这门光是名字就散发着故纸堆和陈旧金属混合气味的课程，成了路明菲新的噩梦。授课的是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一个脾气比他的山羊胡还要硬朗的老头，据说年轻时曾在装备部（一个以疯狂和爆炸闻名的地方）担任过顾问，眼神里总带着一种看待潜在爆炸物的审视。
教室也弥漫着一种“随时可能出事”的气氛。不像其他理论课的明亮整洁，这间地下室改造成的实验室里，墙壁上满是可疑的焦黑痕迹和化学试剂泼洒后的斑驳，空气里常年漂浮着硫磺、硝酸和某种奇异金属氧化后的味道。工作台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坩埚、刻满了不明符号的金属锭，还有几台看起来像是从二战潜艇上拆下来的、布满仪表和阀门的古怪机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路明菲缩在实验室最角落的位置，尽可能离那些看起来脾气就不太好的设备远一点。她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炼金术基本原理》，那些扭曲的如尼文和复杂的矩阵图在她眼前旋转跳跃，比龙文还要令人头晕目眩。
“炼金术，并非中世纪骗子们故弄玄虚的把戏！”曼斯教授的声音洪亮，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它是理解物质、精神与世界本质的钥匙！是混血种对抗龙族的重要依仗！其核心在于‘理解’、‘分解’与‘重构’！任何试图跳过理解、盲目操作的行为，都是对这门伟大艺术的亵渎，其后果…”
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个看起来跃跃欲试的学生脸上停留了一下，“…通常是灾难性的，并且需要自己承担清洗实验室的费用！”
路明菲把头埋得更低了，试图用书挡住自己的脸。理解？她连讲台上那块据说能放大精神感知的“共鸣水晶”是干嘛的都没搞明白。
今天的实践课内容是绘制一个最基础的“热能转化”矩阵，用于给一小杯水加热。听起来简单，但曼斯教授强调，符文的每一笔角度、龙文吟诵的音节强弱、甚至精神力的细微引导都至关重要。
“现在，两人一组！”曼斯教授吼道，“互相监督！我可不想在明天的校报上看到‘炼金实验室化为废墟，疑似S级新生操作不当’这种标题！”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路明菲一眼。
路明菲心里一咯噔。周围迅速响起了结伴的窸窣声。她茫然四顾，发现大家似乎都有固定的搭档，只剩下她，和…同样落单的零。
零安静地坐在她斜前方的位置，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学院制服，外面罩着件过于宽大的白色实验服，衬得她越发娇小冰冷。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后颈。她似乎完全没受到周围嘈杂环境的影响，正垂着眼睫，用一支特制的银尖笔，极其精准地在面前的铜板上刻画着矩阵，每一个弧度都完美得如同印刷。
路明菲咽了口唾沫。和零一组？压力似乎比跟那些看起来就不太靠谱的男生一组还要大。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过去，零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头也没抬，清冷的声音平静地传来：“路明菲。这里。”
“…哦，好，好的！”路明菲像被点了名的小学生，手忙脚乱地抱起自己的东西，挪到零旁边的空位坐下。一股极淡的、如同冰松碾碎后的冷冽气息飘入鼻腔。
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她面前那块已经完成大半、精美得如同艺术品的铜板推到一边，重新拿过一块新的，用笔尖点了点：“开始。参照第三十七页图示。精神力集中，笔触平稳。”
“好，好的…”路明菲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支沉甸甸的、据说掺了秘银的刻画笔，感觉比握着重剑还要吃力。她对照着书上那复杂得令人眼晕的图案，屏住呼吸，开始小心翼翼地在铜板上刻画。
第一笔就歪了。
冷汗瞬间就从额角渗了出来。她能感觉到零的目光似乎在她那歪斜的笔画上停留了一瞬，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力简直堪比曼斯教授的咆哮。
她手抖得更厉害了。接下来的几笔更是惨不忍睹，线条像是喝醉了酒的蚯蚓在爬。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零手下那块已经快要完成的矩阵，线条流畅、精准、充满了一种冰冷的美感。
“集中。”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像冰针一样刺破了路明菲的慌乱，“你的精神力在逸散。像抓住水流，引导它，而非对抗。”
引导？怎么引导？路明菲欲哭无泪。她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像一团乱麻，根本不听使唤。
越是紧张，就错得越多。铜板上已经布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和好几处错误的涂改。她能听到旁边小组传来的、成功激活矩阵后水杯里冒出的细微气泡声，以及低声的欢呼，这让她更加焦躁。
终于，在某个关键的能量节点上，她因为手抖，猛地多刻了一道不该有的、深可见底的划痕！
完了！
路明菲脑子里刚冒出这两个字，异变陡生！
她面前那块布满错误线条的铜板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发烫！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符文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发出刺眼的、不祥的红光！
“不好！”曼斯教授的怒吼声从讲台方向传来。
但已经晚了。
路明菲只来得及惊叫一声，那块铜板上的红光猛地向内一缩，随即轰然爆发！
并非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一种沉闷的、如同高压锅爆炸般的轰鸣！刺眼的白色闪光瞬间吞噬了她的视野！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烈的、像是臭鸡蛋和金属燃烧混合的刺鼻气味猛地拍在她身上，直接把她从椅子上掀翻下去！
天旋地转中，她感觉自己并没有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而是撞进了一个…柔软却带着惊人稳定感的怀抱里。
一股冷冽的、如同暴风雪过后的松林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冲散了那令人作呕的硝烟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