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论坛的腥风血雨和诺诺那霸道又暧昧的“开门”事件，像一场高烧，来得猛烈，去后却也留下满身疲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路明菲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一会儿被抛上八卦的风口浪尖，一会儿又跌入诺诺那双紫罗兰色眼眸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漩涡。那些关于“心机婊”、“白莲花”的恶毒标签，像黏在身上的苍耳，即使帖子被删除，依旧在她心里留下细小的、刺挠的伤痕。
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努力地试图缩回自己的壳里。除了必要的课程，她几乎不再离开宿舍，仿佛那扇门外就是一个布满摄像头和窃窃私语的斗兽场。芬妮尔依旧没心没肺地啃着薯片，刷着论坛上关于她“后宫”新动向的衍生讨论（热度丝毫未减），偶尔投来探究又幸灾乐祸的一瞥。
又是一个深夜。窗外的卡塞尔陷入沉寂，只有风声掠过古老的橡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叹息。路明菲毫无睡意，对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发呆，论文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那些精致的、强大的、如同星辰般耀眼的女孩子们的身影——诺诺的火焰、零的冰雪、楚子涵的凛冽——在她脑海里交错闪烁，让她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渺小和自卑。
鬼使神差地，她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躺在电脑角落、几乎快要被遗忘的企鹅图标。QQ登录界面弹出，熟悉而陈旧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输入那个同样陈旧的密码，看着好友列表缓慢地加载出来。大部分头像都是灰色的，沉寂如同墓园。列表最上方，一个熟悉的、有些非主流的星空头像却亮着——【夕阳的刻痕】。
老唐。
路明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混合着温暖和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这是她与那个平凡、琐碎、甚至有些失败的过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接点了。在那个世界里，没有S级，没有龙族，没有勾心斗角的绯闻和令人窒息的目光，只有一个有点脱线、总吹嘘自己星际镖局业务遍布银河系、会耐心听她抱怨婶婶和学长的废柴大叔。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键盘上徘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诉苦吗？说自己在精英学院里如何像个笑话？说那些她根本理解不了的复杂情愫和恶意？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老唐的头像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并发出了“滴滴滴”的急促提示音。
【夕阳的刻痕】：我靠！明明？！！是你吗明明？！你诈尸了啊！【震惊】【锤头】
还是那副熟悉的、咋咋呼呼的语气。路明菲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老唐对着电脑瞪大眼睛、手忙脚乱打字的样子。她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明明】：……老唐。【抠鼻】
【夕阳的刻痕】：哇！真的是你！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上了名牌大学就把老朋友忘光了吧？QQ不上短信不回！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愤怒】【菜刀】
【明明】：……学校管得严。有点忙。
她打下这行字，心里有点发虚。忙是真的，但更多的是无法言说。
【夕阳的刻痕】：忙？忙啥？跟帅哥约会啊？【坏笑】怎么样怎么样？国外大学是不是遍地金发碧眼大长腿？有没有艳遇？快给唐哥汇报汇报！
路明菲看着屏幕上的字，眼前却闪过诺诺戏谑的眼神、零冰冷的侧脸、楚子涵熔金的瞳孔…还有凯撒琳那审视的目光。帅哥？艳遇？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明明】：……没有帅哥。我们学校…女生比较多。
【夕阳的刻痕】：女生多？哇！那更好了！百合花开啊！【流口水】有没有漂亮学姐学妹？温柔的吗？御姐型的？快说说！
路明菲的脸颊微微发烫。老唐这不着调的劲儿，有时候歪打正着得让人心惊肉跳。
【明明】：……都很厉害。我…我就是个吊车尾的。
这句话发出去，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低落。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老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夕阳的刻痕】：咋了明明？听起来情绪不高啊？被人欺负了？【皱眉】跟哥说，谁欺负你了？哥开星际飞船去撞他家大门！虽然最近油价涨得厉害…咳。
笨拙的关心，却像一道暖流，缓缓注入路明菲冰冷的心口。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出口，开始一点点渗漏。
【明明】：没有…就是…学校挺好的，同学也都…很厉害。就是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有点…格格不入。
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不能说的秘密。
【夕阳的刻痕】：嗐！我当多大点事呢！【抠鼻】你这不就是典型的优等生综合征吗？跟一群变态学霸在一起自卑了是吧？正常正常！想开点嘛！你跟她们比啥？她们再厉害，能像你唐哥我一样，用方便面桶给你表演个倒立喝汤吗？【得意】
路明菲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也跟着滑落。这个老唐，总是有办法用最离谱的方式把人逗笑。
【夕阳的刻痕】：哎，跟你说，哥最近接了个大单！【神秘】跨国业务！牛逼吧！要去中国一趟，一个叫…呃…三峡？对，就那地方！听说风景老好了！就是信号可能不太好，那边山多。
三峡？！
路明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心脏猛地一沉！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想起前几天在《龙族谱系学》课上，曼斯教授似乎提到过这个词，语气严肃；想起在图书馆偶然瞥到的执行部任务简报里，似乎也有这个地名，被标记了高危符号；甚至…甚至芬妮尔某次啃着薯片刷论坛时，好像也嘟囔过一句“三峡那边好像又不消停了”…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明明】：你去三峡干什么？那边…听说不太安全。
她急忙打字，手指都有些发抖。
【夕阳的刻痕】：安啦安啦！【摆手】就是帮一个贼有钱的老板送点东西过去，据说是什么地质考察队的设备？搞得神神秘秘的。放心吧，你唐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星际海盗的飞碟我都跟他们掰过腕子（虽然差点被打成筛子）…区区地球上的小山沟，小case啦！等哥这单干成了，赚了钱，给你带礼物！听说那边火锅底料不错？【龇牙笑】
老唐的语气越是轻松，路明菲心里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地质考察队？设备？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和学院的秘密任务有关！老唐被卷进来了！他甚至一无所知！
【明明】：老唐！你能不能不去？那个工作…听起来很怪！换个工作好不好？
她几乎是在恳求了。
【夕阳的刻痕】：哇！明明你居然这么关心我！感动哭了！【大哭】不过不行啊，定金都收了！而且这趟给得实在太多了…够我歇半年了！放心吧，没事的！等我回来跟你视频，给你看三峡风光！说不定还能拍到野人呢！【嘿哈】
就在这时，路明菲的宿舍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感。
路明菲吓了一跳，心脏狂跳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芬妮尔有钥匙，而且通常是用踹的。诺诺？她刚走没多久…难道又回来了？
【夕阳的刻痕】：哎，不说了明明，老板催了，要开会布置任务了。等我到了那边有信号了再找你哈！乖乖的啊！别胡思乱想！你可是要成为海贼王…啊不，是成为学霸的女人！【奋斗】【闪人】
老唐的头像迅速灰了下去。
“等等！老唐！”路明菲对着屏幕无声地喊了一句，手指悬在键盘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星空头像变暗。巨大的无力感和担忧攫住了她。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那么平稳，带着一种冰冷的耐心。
路明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走廊昏暗的光线下，站着的不是诺诺，也不是芬妮尔。
是零。
她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学院制服，银色的长发如同冰冷的瀑布垂在肩侧，紫罗兰色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猫眼，仿佛知道她在后面。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看起来像是文件夹的东西。
路明菲的心跳漏了一拍。零？她怎么会来？而且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零…同学？”路明菲的声音有些干涩。
零的目光在她还有些发红的眼眶和略显凌乱的头发上极快地扫过，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将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来。
“曼斯教授让我送来的。”零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碎冰撞击，“关于你上次…炼金实践课的补充阅读材料。有一些古代符文变体的文献摘要。”
路明菲愣愣地接过那个文件夹，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零微凉的手指。那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教…教授还在研究那个？”她小声问，心里有点发毛。
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视线越过路明菲的肩膀，似乎在她那台还亮着QQ界面的电脑屏幕上停留了零点一秒（虽然距离很远根本看不清内容），然后又落回路明菲脸上。
“他很好奇。”零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认为你或许…有某种未经发掘的直觉。”
直觉？是指把矩阵画爆炸的直觉吗？路明菲心里苦笑。
零说完，似乎任务完成，转身就要离开。
“那个…零同学！”路明菲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叫住了她。
零停下脚步，半侧过身，月光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安静地等待下文。
“谢谢你…”路明菲的声音细若蚊呐，“…上次在实验室…还有…论坛的事…”她不知道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直觉告诉她，那场帖子的消失或许并不全是诺诺的手笔。
零静静地看了她两秒钟。那双冰封的紫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不必。”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只是剔除噪音。”
说完，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走廊的阴影之中，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而安静。
路明菲抱着那个冰冷的文件夹站在门口，心里乱成一团麻。老唐的安危、零突如其来的到访、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诡异符文…各种思绪交织碰撞。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手里那个文件夹冰冷的触感和零微凉的指尖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电脑屏幕上，老唐灰色的头像沉默着。
卡塞尔的夜晚，总是如此漫长而多事。平凡的关切与超凡的纠葛，过去的牵绊与未来的险境，如同无数条暗流，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下，汹涌地交汇在了一起，将她这条小小的破船，推向更加未知的、波涛汹涌的深海。
而遥远的东方，三峡的迷雾之下，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发出无声的、令人不安的咯吱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