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灵课上的失控与昏迷,像一场高烧谵妄后的残影,模糊而又刻骨铭心。路明菲在狮心会医疗翼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每一根骨头都透着虚脱后的酸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记忆的最后片段是楚子涵那双近在咫尺的、熔金般的眼瞳和冰冷雪松气息的怀抱,真实得令人心悸,又缥缈得如同幻觉。
没有人对她详细解释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曼斯教授来看过她一次,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嘱咐她好好休息,近期不要再尝试任何形式的言灵引导。芬妮尔倒是兴致勃勃地想从她这里套取“被冰山女王公主抱是种什么体验”的一手资料,被路明菲用枕头砸了回去。
那种被力量反噬、几乎毁灭一切的恐惧感,以及失控前看到的那些恐怖幻象,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小心翼翼,恨不得能隐形。然而卡塞尔学院,或者说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刚刚试图缩回壳里时,又伸出一根手指,把她轻轻(或不那么轻轻)地推出去。
几天后,一份盖着执行部猩红印章的任务调令,经由一位面无表情的专员,直接送到了她和芬妮尔乱糟糟的宿舍。
“实地观摩与协助任务。等级:C(低风险)。目标:追踪并确认一名疑似低阶混血种的活动轨迹。地点:芝加哥市区。带队专员:陈墨瞳。成员:路明菲。”
调令上的字眼冰冷而公事公办,却让路明菲的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实地任务?和诺诺一起?去芝加哥?
“哇哦!出门放风啦师妹!”芬妮尔一把抢过调令,眼睛放光,“还是跟诺诺姐双人约会!可以啊!记得帮我带深盘披萨!要Double Cheese!”
路明菲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低风险?和诺诺出去,风险从来就不在任务本身好吗!她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各种搞砸拖后腿、最后被诺诺一脸嫌弃地丢在芝加哥街头的悲惨画面。
抗拒无效。在规定的时间,她还是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里面塞满了芬妮尔强塞给她的各种“生存必备”小玩意儿,从防狼喷雾到压缩饼干),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学院门口。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明显经过改装的SUV已经等在那里。
车窗降下,露出诺诺的侧脸。她今天没穿那身扎眼的红色皮衣,而是一套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炭灰色战术套装,衬得她腰细腿长,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几分利落的锐气。一头红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遮住了小半张脸的墨镜,正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战术平板,手指快速滑动着。
“上车。磨蹭什么。”她头也没抬,声音透过降下的车窗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路明菲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与某种冷冽清洁剂混合的味道,还有诺诺身上那特有的、如同海风与冷甜香交织的气息。
诺诺终于抬起眼,墨镜后的目光在路明菲身上扫了一圈,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装备部那群疯子没给你塞点炸弹之类的东西吧?”
“没…没有…”路明菲小声回答,紧张地攥紧了安全带。
“最好没有。”诺诺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轰鸣,SUV平稳地滑了出去,“这次任务很简单,就是盯着一个疑似有点‘特殊’癖好的画廊老板,记录他的异常社交活动。理论上来说,比你在炼金实验室画炸个矩阵还要安全。”
路明菲的脸颊微微发烫。
车子驶出卡塞尔的地界,融入州际公路的车流。诺诺开车很稳,但速度却不慢,灵活地在车流中穿梭。她似乎没有闲聊的兴致,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要么看导航,要么接听执行部加密频道的通讯,下达简洁的指令。
路明菲拘谨地坐在旁边,目光偶尔偷偷瞟向诺诺。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神,只能看到挺翘的鼻尖和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瓣。那专注的侧脸,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有一种不同于平日嬉笑怒骂的、令人心动的魅力。
黄昏时分,他们抵达了芝加哥市区。高楼大厦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霓虹灯开始渐次亮起,勾勒出繁华又疏离的城市轮廓。诺诺将车停进一个不起眼的停车场,带着路明菲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街道,进入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公寓楼。安全屋设在顶层,不大,但整洁干净,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到几个街区外那家目标画廊的入口。
“听着,衰仔,”诺诺摘掉墨镜,紫罗兰色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深邃莫测,“我们的目标叫文森特·阿切尔,表面上是个体面的画廊老板,但执行部怀疑他利用画廊做掩护,私下接触并倒卖一些…不太合规的‘艺术品’,可能涉及低阶龙族文物或炼金制品。你的任务,就是跟紧我,多看多听少说话,必要时用这个——”她扔给路明菲一个纽扣大小的微型摄像机,“——记录可疑交易对象。明白?”
路明菲用力点头,手心里全是汗。
夜幕彻底降临。芝加哥的夜晚喧嚣而迷离。诺诺和路明菲伪装成前来逛画廊的顾客(诺诺甚至不知从哪里变出两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晚装外套),混入了那家名为“午夜画廊”的地方。
画廊内部灯光昏暗,气氛暧昧。墙上挂着各种风格诡异、色彩浓烈的画作,空气里漂浮着香槟、雪茄和某种奇异的熏香味道。衣冠楚楚的男女低声交谈着,眼神闪烁。
路明菲亦步亦趋地跟在诺诺身后,紧张得如同第一次潜入敌营的小间谍。诺诺却如鱼得水,姿态优雅地端着一杯香槟,看似随意地欣赏着画作,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很快锁定了目标——一个穿着丝绒礼服、略显肥胖、正与一个戴着兜帽、身形瘦高的男人在角落低声交谈的文森特·阿切尔。
诺诺对路明菲使了个眼色,两人假装被一幅扭曲的抽象画吸引,慢慢靠近那个角落。
路明菲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的微型摄像机几乎要被她捏出水来。她学着诺诺的样子,努力做出欣赏艺术的表情,耳朵却竖得老高,试图捕捉那边的只言片语。
“…纯度很高…古老的墓葬品…风险不小…”断断续续的词句飘入耳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这时,那个戴兜帽的男人似乎过于警觉,猛地抬起头,阴鸷的目光扫视四周,正好对上路明菲来不及躲闪的、惊慌的视线!
男人眼神一厉!
路明菲吓得差点叫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一个摆放着雕塑的展示台!
哐当!
虽然她及时扶住了台子,没有让雕塑摔碎,但发出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瞬间,几乎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她们这边!文森特·阿切尔和那个兜帽男的谈话戛然而止,眼神变得警惕而危险!
“笨蛋!”诺诺低骂一声,反应快得惊人。她一把揽住路明菲的腰,将她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身体微侧,用自己的背影挡住了大部分投来的视线。
路明菲整个人撞进诺诺怀里,脸颊瞬间贴上诺诺颈侧裸露的、微凉的肌肤!一股混合了冷冽香水和诺诺自身独特体香的气息霸道地涌入鼻腔,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诺诺的手臂有力地环着她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臂的柔韧和力量。
“嘘…别抬头。”诺诺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拂过路明菲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安抚?
诺诺维持着这个看似亲昵拥抱的姿势,微微转过头,对着投来疑问目光的文森特·阿切尔露出一个慵懒又略带歉意的笑容,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抱歉,我妹妹有点喝多了,没站稳。”
她的表情自然无比,仿佛只是一个照顾醉酒妹妹的体贴姐姐。那股张扬又游刃有余的气场,瞬间化解了大部分的怀疑。文森特皱了皱眉,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最终还是转回了头,对兜帽男示意了一下,两人迅速离开了角落,走向画廊深处。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诺诺却没有立刻松开路明菲。她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低下头,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审视着路明菲依旧苍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
“就这点胆子,还学人出来执行任务?”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但环在路明菲腰上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甚至…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让路明菲的身体更紧地贴向自己。
路明菲能清晰地感觉到诺诺胸腔的起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她的脸颊还贴着诺诺的颈窝,那处的皮肤细腻微凉,却又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恐怕连诺诺都能听见,一声声,敲打着鼓膜,也敲打着两人之间几乎为零的距离。
“对…对不起…”路明菲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羞愧的颤抖。她想挣脱,身体却软得使不上力气,反而更像是在诺诺怀里蹭了蹭。
诺似乎轻笑了一声,那气息再次拂过路明菲敏感的耳廓。
“行了,下次机灵点。”她终于松开了手,动作自然地将路明菲稍稍推开一点距离,仿佛刚才那个过于亲密的拥抱只是为了演戏。但她的指尖在离开时,似乎不经意地、极其快速地从路明菲的腰侧滑过,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战栗。
路明菲脸颊爆红,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诺诺。
目标已经警觉,今天的监视显然无法继续。诺诺当机立断,拉着路明菲离开了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