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冰冷的夜风中,路明菲才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但腰侧那被诺诺指尖滑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古怪的麻痒感。
“任务失败。目标受惊,肯定会推迟或改变交易计划。”诺诺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低声汇报,语气冷静,“请求执行第二套监视方案…明白。”
切断通讯,她看了一眼身边依旧魂不守舍的路明菲,叹了口气:“饿不饿?”
路明菲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诺诺懒得理她,径直带着她拐进一条霓虹闪烁的小巷,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看起来烟火气十足的热狗摊。油腻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老板,两个招牌,多加酸黄瓜和芥末酱。”诺诺掏出几张钞票拍在柜台上,动作熟练得像个本地混混。
她拿着两个裹满酱料、看起来热量爆炸的热狗,塞给路明菲一个,自己则毫不在意形象地靠在旁边斑驳的墙壁上,大口咬了下去。殷红的酱汁沾了一点在她唇角,被她随意地用拇指揩去。
路明菲看着手里那份量十足的热狗,又看看眼前这个穿着高档战术套装、却站在街头巷尾毫无违和感地啃着廉价快餐的诺诺,心里那种不真实感又冒了出来。
诺诺似乎察觉到的她的目光,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看什么?没吃过路边摊啊大小姐?”
“不是…”路明菲小声说,低下头,小心地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面包、香肠和酸黄瓜混合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奇异地抚平了一些之前的紧张和惶恐。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站在芝加哥夜晚喧嚣的街头,啃着热狗,看着车流人流如织。霓虹灯的光芒在诺诺明艳的脸上明明灭灭,给她镀上了一层不同于学院里的、鲜活又落拓的色彩。
“喂,衰仔。”诺诺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了些许,“刚才…吓到了?”
路明菲咬着热狗,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有点…”她最终老实承认。
“正常。”诺诺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热狗,拍了拍手,“第一次都这样。见多了就习惯了。执行部的活儿,十次里有八次会出各种幺蛾子,剩下两次是出更大的幺蛾子。”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豁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路明菲抬起头,看着诺诺被城市灯光照亮的侧脸,忍不住问:“诺诺姐…你第一次出任务…也害怕吗?”
诺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眼神却飘向远处闪烁的霓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怕?”她重复了一遍,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当然怕。怕得要死。差点把队友的头发当龙类鬃毛给点了。”
路明菲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诺诺转过头,看着她难得露出的笑容,紫罗兰色的眼眸里也染上了一点真实的暖意。她忽然伸出手,用刚才擦过酱汁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捏了捏路明菲的脸颊。
“笑了?看来还没吓傻。”她的指尖带着一点油腻和温热,触碰一瞬即离,却让路明菲刚刚平复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其实…”诺诺的声音低了一些,目光重新投向城市的灯火,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路明菲从未听过的、极淡的疲惫和…坦诚?“没什么好怕的。再糟糕,也不过就是搞砸了,被骂一顿,扣点学分,或者像今天这样,灰溜溜地滚回去。死不了的。”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着路明菲,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在卡塞尔,想活下去,有时候就得学会…把脸皮练厚点,心肠练硬点。指望别人心疼你?不如指望龙王明天改吃素。”
这话说得近乎冷酷,却又透着一种赤裸裸的真实。路明菲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警车闪着红蓝灯,猛地停在了他们刚才离开的那家画廊门口!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迅速下车,封锁了入口!
路明菲吓得手里的热狗差点掉地上。
诺诺眉头一皱,迅速拉着路明菲退到更深的阴影里,低声道:“看来不止我们盯上了他。动静闹大了,此地不宜久留。”
她果断地抓住路明菲的手腕,带着她快速穿过复杂的小巷,远离是非之地。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点薄茧,牢牢地箍着路明菲的手腕,步伐又快又稳。
路明菲跟在她身后,几乎是小跑着,手腕被诺诺握着的地方烫得惊人。夜风拂过脸颊,带来诺诺发梢飘来的淡淡香气和城市夜晚复杂的气味。刚才的惊恐、失败的沮丧、热狗的温暖、诺诺那些看似冷酷又带着一丝关切的言语、还有此刻被紧紧握住的手腕…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心里搅拌成一团乱麻。
她们一路无话,回到了安全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危险。
诺诺松开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侧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疏离。
路明菲揉着有些发红的手腕,心里空落落的。
“今晚就这样了。洗漱睡觉。明天一早撤回学院。”诺诺放下窗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
安全屋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双人床。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尴尬。
“我…我睡沙发就好!”路明菲急忙说。
诺诺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顾自地从行李里拿出洗漱用品走进了浴室。
路明菲坐在客厅狭窄的沙发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今晚的画面:画廊里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街头分享的热狗、诺诺指尖的温度、还有被她紧紧握住手腕的感觉…
水声停了。诺诺穿着简单的背心和短裤走了出来,湿漉漉的红发披在肩头,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和沐浴露的清香。她没看路明菲,径直走向卧室。
“过来。”走到卧室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说。
路明菲:“啊?”
“啊什么啊。”诺诺有些不耐烦,“沙发那么短,怎么睡?明天顶个黑眼圈回去,别人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床够大,分你一半。”
路明菲的大脑瞬间宕机。和…和诺诺…睡一张床?!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卧室。诺诺已经躺在了靠窗的那一侧,背对着她,似乎已经准备入睡。
路明菲僵硬地躺在床的另一边,尽可能贴着边缘,身体绷得像块木板。中间隔着的距离宽得还能再躺下两个人。她能清晰地听到诺诺平稳的呼吸声,闻到被褥间混合着诺诺气息的、干净的阳光味道。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丝声响,每一缕气息,都清晰得令人心慌。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路明菲以为诺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背对着她的身影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喂,衰仔。”诺诺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沙哑,很低,仿佛梦呓,“今天…表现还行。没哭鼻子。”
路明菲屏住了呼吸。
诺诺顿了顿,翻了个身,面向她。黑暗中,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似乎隐约闪烁着微光。
“下次…跟紧点。别瞎看。”她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气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温柔的意味,“…不然我可不一定来得及捞你。”
说完,她似乎又翻了个身,重新背对着路明菲,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真的睡着了。
路明菲却彻底睡不着了。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耳边反复回响着诺诺最后那几句话。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暖意一点点扩散开来,灼烫着四肢百骸。
窗外的芝加哥依旧灯火通明,车流如织。而这个狭小安全屋的床上,衰仔少女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身边另一个女孩平稳的呼吸,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冰冷又危险的世界,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令人安心的地方。
尽管这点安心,是建立在如此令人心慌意乱的亲密接触和暧昧不清的话语之上。
卡塞尔的夜还很长,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今夜,在这座陌生城市的霓虹灯光影之外,一颗卑微又敏感的少女心,因为一句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嫌弃的“表现还行”,而悄悄地、剧烈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