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摩擦皮革的声响,是夜羽重返地面听见的第一个声音。
他跪在沙丘顶端,任凭旷野的风灌进工装裤的破洞。左肩被骨刺贯穿的伤口奇迹般愈合,只留下星芒状的疤痕,在晨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微光——那是女王白发里携带的再生菌株最后的馈赠。掌心紧攥的士兵铭牌已被体温焐热,边缘的刻痕摩挲着指纹,像在重复医生四十年来无声的忏悔。
"凯斯..."夜羽对着荒原轻唤。风卷起沙尘,在空中短暂拼出艾米莉全息影像里的羊角辫形状,又消散成金色的雾。
向东步行三小时后,沙砾渐渐被耐旱的苔藓取代。夜羽蹲身触摸那些绒毛般的绿意,指尖传来酥麻的刺痛——苔藓正在分泌消化酶分解他指甲缝里的机油。一群沙鼠从岩缝探头,鼻尖抽动着避开他脚下荧蓝色的血滴。自然的敌意如此纯粹,竟让他感到安心。
傍晚时分,夜羽在公路断崖边发现露营的痕迹。熄灭的篝火堆旁散落着零件:半截过滤器外壳上刻着玫瑰花纹,空罐头盒被改造成花盆,里面枯萎的蒲公英绒毛还粘着几点油污。他摩挲着过滤器外壳的刻痕,突然摸到内壁凸起的焊点——那是医生年轻时修理过的型号,焊锡走势带着他特有的急脾气。
"嘿!那是我老婆的骨灰盒!"
粗粝的喊声惊飞沙鼠。夜羽抬头,看见沙梁上站着个独眼老人,生锈的机械假肢撑着猎枪。老人左眼装着虫族复眼改造的义眼,虹膜里流转着沙漠的暮色。
"乔·怀特。"老人踢了踢脚边的玳瑁猫尸体——正是诊所邻居家那只爱钻洗衣机的猫,此刻颈圈上系着艾莉的红头绳。"这小东西追着蒲公英跑了两百公里。"
夜羽沉默地递过罐头盒。老人独眼里突然泛起水光,机械手指颤抖着抚过盒沿:"丽莎走前...就想看看真正的花。"
篝火重新燃起时,夜羽知道了三件事:怀特太太的洗衣机是丽莎的嫁妆;老乔的义眼是女儿用虫族战利品换的;那只玳瑁猫每晚都蹲在洗衣机前,因为滚筒转动声像丽莎的心跳。
"凯斯那混蛋..."老乔突然用枪管拨动火堆,"...当年在虫族炮口下抢回我女儿的尸体。"他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留着手术疤——正是夜羽胸腔机械心脏的安装手法。"他说尸体里藏着虫族追踪器,其实是舍不得孩子被制成标本。"
夜羽将铭牌投入火中。金属在高温中卷曲,露出夹层里的全息胶片:五岁的艾米莉在病床上吹蒲公英,年轻时的医生穿着白大褂假装中弹倒地,女孩笑得漏出豁牙。
"地面游击队还剩七支。"老乔扔来水囊,囊身用子弹孔拼成蒲公英图案,"往东走到巨岩阵,找卖月亮的人。"
后半夜,夜羽在防风岩下浅眠。沙鼠群突然惊恐逃窜,地平线泛起诡异的珍珠白——菌毯的荧光被沙暴过滤成柔和的极光。风中飘来女王的摇篮曲,旋律却被沙粒摩擦声扭曲成安眠曲。
他梦见自己回到诊所维修间。医生在给艾莉修机械蝴蝶发卡,男人哼着跑调的儿歌,指尖沾满彩虹色的焊锡。女孩突然转头,瞳孔映出夜羽的倒影:"蒲公英飞走的时候,凯斯叔叔哭得像个水龙头。"
晨光刺醒夜羽时,沙暴已平息。老乔的露营点只剩车轮印,沙地上插着半截螺丝刀——正是夜羽在锈铁城常用的型号,柄上缠着崭新的蒲公英标本。
向东跋涉的第四天,巨岩阵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浮现。夜羽在岩缝发现一窝沙燕,雏鸟喙角沾着荧光蓝的露珠。他跟着鸟粪的蓝斑踪迹,找到岩洞深处的营地。
"换什么?"帐篷阴影里,老妇人正在串骨链。她脚边堆着虫族甲壳磨的刀,人类脊椎拼的乐器,还有一罐罐荧蓝色的沙——那是菌毯被风暴粉碎后的残骸。
夜羽放下蒲公英螺丝刀。老妇人突然扯开帐篷帘,阳光照亮她满身的勋章:生锈的LSA军牌、虫族复眼项链、还有诊所特供的神经镇静剂空管串成的腰链。
"凯斯的病人。"她枯手抚过夜羽肩头的星芒疤,"这混蛋总在手术时哼歌..."骨链突然断开,珠子滚落沙地发出与蓄水池水滴相同的清响。
夜羽蹲身捡拾骨珠。每颗珠子中心都封着干枯的蒲公英种子,其中一颗嵌着微型芯片——医生年轻时设计的神经防火墙原型。
"向东三百里。"老妇人把芯片按进他掌心,"有片真正的蒲公英田。"
黄昏时分,夜羽站在沙丘顶端。远方的菌毯极光在地平线流淌,像倒悬的星海。风送来沙燕的呢喃,恍惚间变成艾米莉吹蒲公英的嬉笑。他摊开手掌,干涸的荧蓝色血渍上,一株蒲公英幼苗正从芯片接口处萌发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