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医疗室那粘稠的活体腥气、冰冷的生物探针触感、以及女王意志如同毒蛇钻入脑海的瞬间……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夜羽的神经末梢。即使此刻已身处医疗室外冰冷、弥漫着铁锈和深渊低语的通道,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气息似乎也掺杂了一丝女王独有的、冰冷的甜香幻觉。
他踉跄地跟在破风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肩胛骨下方,那颗被医疗官强行压制又释放的“活卵”,搏动得异常沉重而规律,如同擂响的战鼓,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又泵动着一种陌生的、灼热的力量流,顺着异化的血管涌向四肢百骸。那只完全变异的右手——五指如同五柄冰冷的黑色骨匕——无意识地垂在身侧。爪尖刮过粗糙的岩壁,发出“滋啦”的轻响,留下浅浅的白痕。指尖残留的亵渎者污血早已凝固,变成暗紫色的痂壳,但异化角质层下传递来的、对坚硬物质的破坏感和掌控感,却如同毒瘾般悄然滋生。
最令他灵魂战栗的,是女王最后那冰冷的意念碎片:
“黄昏之渊……肮脏的坟场……别在那里腐烂,我的爱……等我……”
这并非威胁,而是宣告。扭曲的爱意穿透了空间和壁垒的阻隔,将他体内这颗“种子”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信标”。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虫,无论逃到哪里,那猩红的注视都如影随形。绝望的冰冷,甚至压过了对深渊的恐惧。
破风走在前面,步伐依旧沉稳,但周身萦绕的无形气流比之前更加凌厉、紧绷,如同随时准备出鞘的刀锋。他沉默着,没有回头,但那挺直的脊背和紧绷的肩膀线条,无不传递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警惕。医疗官最后那句“女王陛下……不愿你死在这里”,无疑是一根插进这位A级强者骄傲心脏的毒刺。
通道向下延伸,光线更加昏暗。惨绿的生物光源稀疏地嵌在头顶巨大的金属管道接缝处,光线被浓重的水汽和尘埃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浓烈的霉味和……一种类似陈旧菌丝发酵的酸馊气味。脚下的地面不再是金属或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滑冰冷的暗绿色苔藓,踩上去如同踏在某种巨兽的腐烂内脏上,发出“噗叽”的粘腻声响。
这里是堡垒更底层的区域,靠近废弃的能源管道和古老的生态循环系统残骸。空气更加污浊,深渊的低语在这里仿佛获得了实体,不再是单纯的意念碎片,而是化作了若有若无、如同无数细沙在颅骨内摩擦的沙沙声,持续不断地侵蚀着理智。
通道两侧,不再是规整的墙壁。巨大的、锈蚀穿孔的金属管道如同巨蟒般虬结盘绕,管道缝隙间,生长着大片大片形态诡异的荧光菌丛!这些菌丛并非自然界的模样,它们呈现出扭曲的螺旋状、网格式的几何形态,或是如同凝固的、跳动血管般的脉络。菌体本身散发着幽蓝、惨绿或暗紫的冷光,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明灭闪烁。菌丝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蔓延,覆盖着管道和地面,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不安的酸馊气息。一些菌丛内部,似乎还包裹着小型啮齿类动物或昆虫的干瘪骸骨,如同被吸干的祭品。
“跟紧点,别碰那些鬼东西。” 破风的声音透过蒙面布巾传来,冰冷而短促。他周身的气流微微加强,将试图靠近的菌丝孢子吹开。
夜羽看着那些蠕动发光的菌丛,胃里一阵翻腾。他体内的“活卵”似乎对这些菌丛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搏动频率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传递出一种既排斥又隐约渴望的复杂感觉。这感觉让他更加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将那只异化的右手藏到身后,仿佛害怕被那些菌丝缠绕、同化。
通道前方出现岔路。一条继续向下,通往更深沉的黑暗和更浓烈的低语;另一条则向上,坡度陡峭,由粗糙的金属阶梯构成,阶梯边缘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滑腻的苔藓。
破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向上的阶梯。“去‘菌巢’平台。那里视野好,空气……稍微好点。” 他的解释依旧简洁。
攀登陡峭湿滑的阶梯对夜羽虚弱的身体是巨大的折磨。肋下的旧伤和肩胛的剧痛随着每一次抬腿而加剧,机械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异化的右手本能地抓住冰冷的金属扶手借力,锋利的爪尖在锈蚀的金属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每一次爪尖与金属的刮擦,都有一股微弱的、带着破坏快感的电流传回,刺激着那颗“活卵”,带来一阵阵诡异的悸动和满足感,仿佛在无声地鼓励他撕碎、破坏眼前的一切阻碍。
终于爬到了顶端。一个相对开阔的、由巨大废弃冷却塔平台改造的露天区域出现在眼前——这就是“菌巢”平台。
平台边缘是锈迹斑斑、如同巨兽肋骨般的护栏。视野豁然开朗,但也更加……绝望。
下方,是无尽翻涌的灰雾之海——黄昏之渊。浓稠的、如同液态铅汞般的灰雾缓缓流动、翻滚,深不见底。从深渊深处升腾而起的低语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疯狂,如同亿万疯子的呓语直接灌入脑海,冲击着理智的堤坝。灰雾中,偶尔有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轮廓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超出视觉捕捉,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恐怖感和更加浓郁的甜腻腐败气息。
平台本身,如同一个巨大的菌类培养皿。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断搏动的暗红色活体菌毯,菌毯表面鼓起无数大大小小的、如同肿瘤般的菌瘤。这些菌瘤有的紧闭,有的微微裂开缝隙,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酸馊气味和惨绿的幽光。一些菌瘤表面,竟然连接着粗大的、半透明的胶质导管,导管另一端延伸进平台中央一个由巨大、扭曲的金属和黑色水晶构筑的、如同祭坛般的复杂装置中。装置内部,幽绿色的能量如同粘稠的血液般缓缓流动、循环。
平台边缘的护栏旁,稀疏地站着几个身影。有裹着厚厚斗篷、眼神空洞望着深渊的人类观察员;也有甲壳上带着战斗刻痕、复眼幽绿、如同雕塑般警戒的镰翼戍卫者。他们都沉默着,如同平台本身生长出的、没有灵魂的石像。
破风带着夜羽走到平台相对空旷的一角,远离那些搏动的菌瘤和观察者。他背靠着冰冷的、锈蚀的护栏,面朝堡垒内部的方向,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如同蚁穴般复杂的通道和隐约传来的金属敲击声。他周身的气流形成一个微弱的屏障,勉强隔绝了部分深渊低语和酸馊气味。
夜羽扶着同样冰冷的护栏,剧烈地喘息。深渊低语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脑海中凯斯碎裂的画面、医生诊所的惨叫、少女(女王)猩红的眼眸……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现。自责的毒藤在低语的浇灌下疯狂滋长。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异化的右手。灰暗、角质化的皮肤在平台惨绿和深渊灰雾交织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质感。爪尖的污血已经干涸,但指尖那破坏金属扶手时传来的快感,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却如同烧红钢针直接刺入大脑的冰冷刺痛,猛地从他肩胛骨下方那颗“活卵”深处爆发!
“呃!” 夜羽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这刺痛并非来自深渊!它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秩序感和审视感!冰冷、威严、如同万载寒冰!
是恋刺!
那尊漆黑盔甲下的S级存在,他的目光……或者说,他那冰冷的精神感知,再次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重重壁垒和空间,精准地“刺”中了夜羽和他体内那颗不安分的“种子”!
剧痛让夜羽几乎跪倒在地!肩胛下的“活卵”在恋刺的威压之下疯狂搏动、收缩!传递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更高位捕食者锁定的臣服本能!连带着他那只异化的右手也猛地攥紧,爪尖深深刺入掌心异化的角质层中!暗紫色的、带着微弱荧光的粘稠血液,从被刺破的角质层下缓缓渗出,顺着他灰暗的手腕滴落在下方搏动的暗红色菌毯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那滴带着荧光的暗紫色血液落在暗红色菌毯上的瞬间,接触点的菌毯竟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瞬间枯萎、焦黑!形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冒着细微白烟的坏死斑点!周围的菌丝也如同受惊的蛇群般猛地收缩、避让!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排斥与恐惧的精神波动,从整个平台搏动的菌毯中传递出来!
这异变只持续了不到一秒,菌毯强大的生命力迅速覆盖了那微小的坏死点。但这一幕,却清晰地落入了近在咫尺的破风眼中!
破风锐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转头,冰冷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夜羽那只滴血的异化右手和菌毯上那个正在快速消失的焦黑斑点上!随即,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堡垒深处某个方向——那里,正是恋刺那如同冰山般矗立的指挥核心所在!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深渊永恒的疯狂低语在嘶吼。
夜羽捂着剧痛的肩胛,看着自己滴血的、让活体菌毯都畏惧排斥的手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茫然和更深沉的恐惧。他体内流淌的,到底是什么?女王的“爱”?虫族的“种子”?还是……某种连这对抗深渊的堡垒本身都为之排斥的……异端之血?
破风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生物骨匕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夜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冰冷的审视,有深沉的警惕,有被卷入更大漩涡的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个正滑向非人深渊的“灾星”的……怜悯?
平台边缘,一名原本望向深渊的虫族镰翼戍卫者,缓缓转过了身。它那冰冷的复眼,幽绿的光芒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夜羽,以及他脚下菌毯上那几乎消失的焦黑斑点。复眼中,幽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传递出冰冷的确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黄昏之渊的灰雾在脚下无声翻涌,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而夜羽和他体内那颗躁动的“种子”,已然成为这座冰冷堡垒中,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猩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