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巢平台如同一个刚从巨兽口中吐出的、沾满粘液与污血的残骸。平台边缘的金属结构扭曲崩裂,狰狞的断口裸露在翻涌的灰雾深渊之上。暗红色的活体菌毯布满了撕裂的伤口和焦黑的坏死斑点,粘稠的汁液混合着暗紫色的异变血液、紫黑色的深渊污血,在地面汇聚成令人作呕的、散发着浓烈酸馊与血腥气息的泥泞。空气中,深渊的低语虽因亵渎巨瘤的湮灭而减弱,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蠕虫,持续不断地钻蚀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夜羽瘫软在这片污秽冰冷的泥泞中,身体像被拆散又重新草草拼凑的破旧木偶。肩胛和后背上那两个巨大的伤口——虫翼破体而出的撕裂伤——传来一阵阵撕裂灵魂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翻卷的皮肉和暴露的、闪烁着微弱荧光的异变骨骼。皮肤下,那颗被恋刺绝对意志强行压制回“死寂”的“活卵”,搏动沉重而缓慢,如同被冰封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痒和迟滞的痛楚。更令他恐惧的是覆盖在右前臂的狰狞黑色甲壳和那五根弯曲如钩、闪烁着致命寒芒的爪刃。它们如同不属于他的刑具,冰冷地镶嵌在肢体上,提醒着他非人的现实。
破风半跪在不远处,状态同样糟糕。他拄着那柄光芒彻底黯淡、几乎化为虚影的风剑,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伴随着大股殷红的鲜血和细小的内脏碎块呕出,染红了身前粘腻的菌毯。A级强者的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那是精神与肉体双重透支后的极致虚弱。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平台,扫过那些沉默处理伤员、修复损毁的戍卫者和人类战士,最后落在蜷缩在污血泥泞中、眼神空洞的夜羽身上。那眼神复杂依旧,但之前的暴怒和冰冷审视,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所取代。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能站起来吗?” 破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透过蒙面布巾,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尝试着动了一下,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晃了晃。
夜羽想摇头,却连动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将视线投向自己那只异化的右手。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他尝试着动了一下食指——那根最长的、如同死神镰刀般的爪刃。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源自神经末梢的刺痛和僵硬感,仿佛这肢体已经死去。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尝试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暖流,从他肩胛处那颗死寂的“活卵”深处传来。这悸动并非狂暴的力量,而是一种……温柔的、带着无尽悲伤和一丝不舍的抚慰?如同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灵魂深处最痛的伤口。
是……她?
虫族少女(女王)的意志碎片!
这抚慰并非控制,而是……减弱?如同紧缚的蛛丝悄然松动了一丝。夜羽体内那源自高位阶虫族基因的、冰冷狂暴的本能枷锁,似乎也随之松动了一分!肩胛处伤口的剧痛似乎减轻了半分,那颗沉重搏动的“活卵”传递来的冰冷麻痒感也减弱了些许。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与那只异化右手的联系……清晰了!
不再是完全的失控和异物感。他再次尝试着动了一下食指的爪刃。
这一次,不再是刺痛和僵硬!那狰狞的、覆盖着黑色鳞甲的食指爪刃,伴随着一阵细微的、如同金属簧片摩擦的“咔哒”声,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弯曲了一下!
夜羽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机械的和血肉的)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盯”着那只异化的手。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上那冰冷坚硬的爪刃。
收……收回去……
不再是毁灭的冲动,而是回归“正常”的渴望!
嗡……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通过金属的嗡鸣声从覆盖前臂的黑色甲壳下传来。在夜羽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五根锋利弯曲的恐怖爪刃,如同融化的黑蜡般,极其缓慢地开始收缩、软化!覆盖前臂和小臂的黑色狰狞甲壳,也在同时如同活物般蠕动、变薄、颜色逐渐褪去那非人的金属光泽,向着正常的、带着病态灰暗的人类皮肤纹理转变!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强行将扭曲的骨骼扳回原位。剧痛顺着神经传入大脑,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物。但他咬着牙,死死坚持着,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他感受到了!虽然微弱,但那是掌控的感觉!
几息之后。
那五根恐怖的爪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五根略显苍白、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的……人类手指!覆盖前臂的黑色狰狞甲壳也褪去无踪,只留下一片皮肤异常光滑、隐隐泛着灰暗金属光泽的区域,以及皮肤下若隐若现的、如同黑色纹身般的细微脉络。整条右臂虽然依旧残留着异化的痕迹和力量感,但至少,外形上已无限接近人类!
夜羽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他颤抖着抬起这只“恢复”的手,看着那五根熟悉又陌生的手指,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虽然只是暂时的喘息,虽然那枷锁依旧存在,但至少……他夺回了一点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这微小的胜利,在绝望的深渊中,如同萤火般珍贵。
破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那双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警惕、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撑起身体,忍着剧痛,踉跄地走到夜羽身边。他没有伸手搀扶,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夜羽,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些冰冷:“能动,就自己起来。这里不是等死的地方。”
夜羽抬起头,看着破风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和眼中深藏的疲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恢复”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与腐败的冰冷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用那只刚刚恢复控制的右手,撑住冰冷粘腻的地面,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污血泥泞中撑了起来。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但他终究站住了。
“走。” 破风言简意赅,转身,拄着黯淡的风剑,如同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着通往堡垒内部、相对完好的通道口挪去。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
夜羽踉跄着跟上。他那只恢复的右手紧紧按在肋下,试图减轻呼吸带来的剧痛。肩胛和后背上虫翼撕裂的伤口依旧火燎般疼痛,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血肉。但他咬着牙,强迫自己迈开灌铅般的双腿。目光扫过平台上那些沉默处理着同伴残骸、修复着破损的戍卫者和战士,扫过菌毯上那些被他的异变之血腐蚀出的焦黑斑点,自责的荆棘依旧缠绕着他,但此刻,多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念头:活下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让破风的付出白费,让女王的“爱”得逞。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通道口的阴影时。
“站住。”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意念流,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之前那只镰翼戍卫者小队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道口。它甲壳上带着新的灼痕和斩击印记,复眼幽绿的光芒锁定着夜羽,尤其在他那只刚刚“恢复”的右手和肩胛后背巨大的伤口上停留。意念流如同数据扫描:“高级污染源携带者,失控风险极高。根据战时条例第7章第3节,需立即隔离观察,评估污染扩散风险及可控性。” 它的骨镰微微抬起,并非攻击姿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执行意味。
破风的脚步顿住。他猛地转身,尽管身体虚弱,但那双眼睛瞬间爆发出A级强者的凌厉锋芒,如同受伤的头狼!他周身微弱的气流瞬间变得尖锐起来,手中的黯淡风剑似乎也亮起了一丝微光。他挡在夜羽身前半步,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他的命,现在归我管。要隔离,连我一起。”
戍卫者小队长的复眼幽光微微闪烁,似乎在高速评估。它显然认识破风,也清楚他刚才那惊天一击的价值。僵持了数秒。堡垒深处似乎传来一道冰冷、无形的意念波动。
小队长复眼中的幽光稳定下来。它收回了微微抬起的骨镰,意念流依旧冰冷:“破风,A级战斗序列。拥有临时监护权。目标需前往医疗区进行创伤处理及污染监控。不得进入核心区及生态循环区。行动轨迹受监控。违反条例,监护权即刻剥夺,执行清除程序。” 它侧身,让开了通道,复眼依旧冰冷地锁定着夜羽。
破风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眼神依旧凌厉。他看了一眼夜羽,低声道:“走。”
夜羽沉默地跟在破风身后,踏入那条弥漫着铁锈、血腥和更深处消毒药水气味的幽暗通道。那只刚刚恢复控制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肩胛处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皮肤下那颗沉重的“活卵”搏动依旧。女王的“抚慰”如同退潮的冰冷海水,留下短暂的喘息,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形枷锁的存在。而堡垒的冰冷条例和戍卫者眼中的评估与忌惮,如同新的囚笼,将他牢牢锁住。
前路,依旧是弥漫着低语与未知的深渊回廊。但这短暂的喘息和对身体的微弱掌控,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让他有了继续踉跄前行的力气。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并非完全属于女王,也并非注定带来毁灭的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