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小桌上的兽角酒杯里,浑浊的劣酒反射着惨绿光源的微光,如同凝固的锈水。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金属锈蚀、血腥和汗臭混合的复杂气息,竟在这冰冷的堡垒陋室中,奇异地营造出一种粗粝的“暖意”,暂时压下了深渊低语的沙沙声和皮肤下“活卵”冰冷的搏动。
夜羽感觉胃里像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劣酒的辛辣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小腹,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却也奇迹般地驱散了部分身体的冰冷和伤口的钝痛。他那只“恢复”的右手紧握着冰冷的杯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感受着粗糙纹路摩擦皮肤的触感,这微小的掌控感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更加清晰。他偷偷抬眼,看向桌子对面的破风。
破风已经喝了好多杯酒。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如弓,微微佝偻着,显露出透支后的虚弱。蒙面布巾下沿被血污和酒渍浸透,贴在下颌。露出的上半张脸依旧棱角分明,眉骨和鼻梁的线条在惨绿光线下如同刀削斧刻,只是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冷汗,削弱了那份凌厉。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不再像探照灯般刺人,反而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正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兽角酒壶粗糙的表面,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角落的黑暗,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布满硝烟的过往。
夜羽看着这样的破风,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他刚才的话语,那些带着铁锈般粗粝重量的字句:
“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点还没被磨灭的‘亮’。”
“那份……就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要把自己选择的路,他妈的走到底的……傻劲儿!”
尤其是那个“他妈的”……像一颗生锈的子弹,狠狠撞进了夜羽固有的认知里。
在他的印象里,破风一直是……一个符号。代表着绝对的秩序、冰冷的正义、无畏的勇气。他像一柄出鞘的绝世名刀,锋芒毕露,斩断一切黑暗,却永远纤尘不染,高高在上。他冷静、严酷、沉默寡言,行动精准如机器,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是那种……会在尸山血海中拯救无辜者,眼神却依旧清澈坚定得如同雪山冰湖的人。是行走在黑暗边缘,自身却如同灯塔般不容玷污的“高冷男神”。强大,可靠,却也……遥远得如同天际的寒星。
夜羽甚至无法想象破风会像普通人一样吃饭睡觉,更别提……骂脏话了。
可刚才,那个“他妈的”……那么自然,那么粗粝,带着一种属于底层挣扎者的烟火气和……疲惫感?像名贵的瓷器上突然出现的一道粗粝划痕,瞬间打破了那层冰冷完美的外壳,露出了下面属于“人”的、带着温度(尽管是滚烫的)和瑕疵的真实质地。
这巨大的反差,让夜羽在酒精和伤痛带来的混沌中,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近乎不真实的感觉。他看着破风此刻略显疲惫放松的侧脸,看着他那双不再锐利逼人的眼睛,一个念头如同不受控制的泡泡,从被酒精浸泡的意识深处冒了出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的傻气:
“原来……原来你也会说脏话啊……” 夜羽的声音不大,带着酒精的微醺和伤痛的虚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惊奇,“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很……”
他卡壳了。脑子里闪过“高冷”、“完美”、“男神”、“不食人间烟火”……一堆词,但哪个都觉得说出来太过矫情,甚至有点……傻。尤其是在经历了菌巢平台那地狱般的景象和破风那惊天一剑之后。
破风摩挲酒壶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转过头,那双蒙着薄雾、带着疲惫的眼睛聚焦在夜羽脸上。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茫然,似乎没跟上夜羽跳跃的思维。随即,他听懂了。
那张棱角分明、写满风霜和疲惫的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
眉毛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挑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嘴角的线条绷紧了,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那双锐利起来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此刻却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看着夜羽,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被虫族基因污染、刚从失控边缘拉回来的家伙,是不是脑子也被深渊低语搞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劣酒的辛辣气息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夜羽被破风这“呆滞”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酒意都醒了大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蠢话,脸上瞬间涌起一阵尴尬的热度,下意识地想低头避开那目光。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如同漏气般的声音,从破风紧抿的嘴唇缝隙里挤了出来!
不是咳嗽,也不是叹息。那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最终失败的……气音?
紧接着,破风的肩膀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幅度很小,但在夜羽紧紧盯着的视线里,异常清晰!他紧抿的嘴角,似乎再也无法维持那条冰冷的直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那绝对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被某种极其荒谬、极其不符合他“人设”的言论冲击后,产生的、生理性的、肌肉抽搐?!
破风猛地抬手,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那里似乎又有血丝渗出,但也完美地掩饰了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他重新板起脸,恢复了那副冰冷、疲惫、生人勿近的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之前那份深沉的疲惫和苍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的插曲冲淡了一丝,蒙上了一层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窘迫?
他端起桌上自己那杯刚倒满的酒,看也不看夜羽,仰头又是一大口灌下!这一次,喝得太急,辛辣的酒液呛入气管!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寂静!破风弯下腰,一手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夜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破风另一只抬起的手(那只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用力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回了冰冷的金属凳上!
“坐……坐好!” 破风的声音在剧烈的咳嗽中断断续续,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恼羞成怒,“少……少他妈废话!喝……喝你的酒!”
他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用手背狠狠抹掉嘴角咳出的酒液和血丝混合物,再次板起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只是耳根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明显的红晕(也许是咳嗽憋的?也许是别的?)。他不再看夜羽,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仿佛那粗糙的金属纹理里藏着宇宙的终极奥秘。
夜羽怔怔地看着破风,看着他剧烈咳嗽后通红的脸色,看着他强装镇定却掩不住一丝狼狈的样子,又想起刚才那瞬间的“呆滞”和可疑的“嘴角抽搐”……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伴随着劣酒的辛辣,悄然涌上心头,冲淡了伤口的剧痛和绝望的冰冷。
原来……这个强大得如同冰山、冷静得如同机器的男人,也会被一句傻话噎住,也会被劣酒呛到咳嗽,也会……有这种近乎“可爱”的狼狈时刻?
这发现,比那杯劣酒更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安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杯中浑浊的酒液,嘴角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抿紧了嘴唇,但那丝笑意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端起酒杯,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猛灌,而是学着破风之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辛辣灼烧感依旧,但这一次,他似乎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一种属于“人”的、粗粝却真实的温度。
破风依旧板着脸盯着桌面,仿佛在跟那块金属较劲。但房间里那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寂静,似乎被刚才那荒谬的插曲和夜羽嘴角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悄然融化了一丝。深渊的低语在门外沙沙作响,堡垒的冰冷无处不在,但在这间弥漫着劣酒气息的陋室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之间,一种超越言语的、无声的默契,正在这粗粝的喘息中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