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三号闸口那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尚未完全散去，冰冷刺骨的液滴依旧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汇聚成浑浊的水洼。高压液束冲刷带来的刺痛麻痒感还残留在皮肤表面，与肩胛伤口火燎般的剧痛、手臂灼伤的尖锐刺痛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和火针反复穿刺着夜羽的神经。
运输撬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属箱体，早已被那些沉默如冰雕的守卫推着，消失在通往堡垒深处仓库区的、弥漫着更浓重铁锈与腐朽气息的通道阴影之中。但那浓郁到令人疯狂的油脂与蛋白质香气，却如同幽灵般顽固地滞留在闸口的空气中，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撩拨着胃部那早已饿得抽搐痉挛的神经，也刺激着皮肤下那颗“活卵”传递出冰冷而焦灼的饥饿悸动。
破风挺直着疲惫不堪的脊背，站在闸口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湿透的斗篷紧贴着他精悍的身躯，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无视了自身内腑的剧痛和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冰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逐一扫过“铁砧”小队剩余成员——包括夜羽。
“医疗处。处理伤势。两小时。会议室集合。” 他的命令依旧简洁、冰冷，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场与沙虫的血腥搏杀和物资带来的冲击从未发生过。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却明显透出疲惫的步伐，率先朝着通往中层居住区的通道走去，湿漉漉的靴底踩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哐哐”声，逐渐远去。
那三名人类战士沉默地行了一个军礼，眼神复杂地再次瞥了一眼运输撬消失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香气无形的尾迹。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的、被强行压制的渴望。没有言语，他们拖着沉重板甲包裹的、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医疗区蹒跚走去。
夜羽站在原地，冰冷的寒意不断从湿透的衣物渗入骨髓，让他忍不住微微发抖。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只“恢复”的右手，手臂上被酸液灼伤的红痕在惨绿的光线下格外刺目。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上了那三名战士的脚步。他需要处理伤口，无论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应对接下来未知的一切。
堡垒的医疗区并非充满关怀的地方，更像是一个高效而冰冷的生物维修车间。空气中弥漫着比外面更加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电离臭氧和生物粘液混合的刺鼻气息。惨绿的光线下，几名穿着沾满污迹白袍（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白袍）、面无表情的人类医护和两只复眼不断闪烁、手臂是精密生物探针的虫族医疗官在忙碌着。伤员们沉默地排队等候，脸上只有麻木和忍耐。
夜羽的处理过程快速而粗糙。一名人类医护检查了他手臂上的灼伤，用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凝胶随意涂抹上去，带来一阵更加剧烈的灼痛，随即用绷带草草包扎。对于他肩胛和后背上虫翼撕裂的恐怖伤口，医护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那已经凝固的、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生物薄膜，确认没有再次撕裂的迹象，便不再理会。在这里，只要还能动，还能战斗，就不算重伤。
处理完伤口，夜羽按照破风之前的指示，找到了位于中层区域、靠近破风那间陋室的“铁砧”小队会议室。所谓的会议室，不过是一个稍大一点的金属隔间，里面只有一张粗糙的合金长桌和几把同样冰冷的金属凳子。墙壁上挂着一块不断闪烁着惨绿符号和数据的简易战术板。
破风已经在那里了。他换了一件相对干燥的旧斗篷，但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抿，似乎在强行压制着什么。他看到夜羽进来，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坐下，目光便再次投向战术板上那些不断滚动的、令人费解的符号和数据。
另外三名战士也陆续到来，沉默地坐下。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伤痛、疲惫和某种压抑期待的沉重寂静。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从遥远仓库区飘来的、勾魂摄魄的罐头肉香？或许是幻觉，或许是那香气已经渗透了堡垒的每一寸金属。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
会议室门口那惨绿色的生物感应器光芒闪烁了一下。
一名穿着灰色制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人皮面具的文书官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平板。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玻璃珠，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破风身上。
“破风队长，‘暮光走廊’押运任务功绩结算。” 文书官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机器朗读。“任务基础评价：B+。击退沙海蠕虫（成年体）额外奖励：+1500点。小队成员基础功绩：每人300点。破风队长指挥加成：+150点。队员伤亡：无。损耗：无。最终结算——”
文书官的目光落在平板上，冰冷的数字从他口中吐出：
“破风：450点。”
“队员甲：300点。”
“队员乙：300点。”
“队员丙：300点。”
“临时编外人员‘夜羽’：150点。”
“临时编外人员‘夜羽’：150点。”
最后那个数字，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砸进夜羽的耳膜。150点。只有正式队员的一半。编外人员。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只“恢复”的右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皮肤下黑色的细微脉络似乎搏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冰冷的不甘和愤怒。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只是低着头，看着冰冷桌面倒映出的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
文书官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反应，继续用那平板的声音说道：“此次运输物资已录入分配系统。兑换清单已更新。各位可凭功绩点前往指定分配点进行兑换。” 他说完，将平板上的数据同步到墙上的战术板，随即转身，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般离开了会议室，没有多说一个字。
战术板上，惨绿色的光芒闪烁，列表刷新。
最顶端，几条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伤了所有人的视网膜：
【高能压缩口粮】 10点/份（每日基础配给1份）
【纯净水】 5点/升（每日基础配给0.5升）
【合成维生素片】 20点/片
……
【肉类罐头（混合）】 200点/罐
【蛋粉】 180点/份
【熏肉（100g）】 250点/份
……
冰冷的数字，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200点！一罐肉罐头！几乎相当于一个正式队员此次任务全部收益的三分之二！相当于夜羽全部收益还多50点！那诱人的、如同天堂幻影般的香气，此刻被明码标价，变成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数字，悬挂在绝望的悬崖之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三名战士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粗重！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战术板上“肉类罐头”那几个字，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饿狼看到被锁在玻璃柜中的鲜肉时的眼神！渴望、贪婪、绝望……疯狂的情绪在压抑中无声地沸腾！
一名战士猛地站起身，金属凳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双手死死撑着桌面，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眼睛赤红地盯着那串数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喘。另一名战士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夜羽感觉自己的胃部疯狂地抽搐起来，口腔里瞬间充满了酸水。150点……他连一罐肉罐头都换不起！甚至连那份蛋粉都差30点！那浓郁的香气仿佛化作了冰冷的嘲笑，鞭挞着他的神经。体内的“活卵”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匮乏和渴望，传递出更加冰冷焦灼的悸动，仿佛在催促他去抢夺、去撕碎、去满足那最原始的欲望！
就在这渴望即将化作失控的冲动时！
“坐下。”
破风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房间内几乎要爆炸的压抑氛围！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秩序力量！他没有看那名站起来的战士，目光依旧停留在战术板上，但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因他这句话而骤降了几分！
那名站起来的战士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眼睛中挣扎着疯狂与理智。他死死盯着破风，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般喘息了几次，最终，那疯狂的火焰在破风那冰冷如山岳的气势下，一点点熄灭，化为更加深沉的绝望和麻木。他颓然地、重重地坐回冰冷的金属凳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低下了头，肩膀垮塌下去。
另外两名战士也如同被抽空了力气，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疲惫和认命。
破风这才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员，最后落在夜羽那张因渴望和失落而苍白的脸上。
“功绩点，是堡垒的秩序。是用命换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钉砸进金属，“怎么用，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是换一顿‘肉’，还是换能让你在下一次任务里活下来的药品、护甲修复、或者更好的武器。”
他站起身，走到战术板前，伸出手指，点在那高得令人绝望的“200点”上。
“想要？”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冰冷的弧度，“那就下次任务，活下来，挣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