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术板上那惨绿色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灼烧着每一根试图靠近希望的神经。【肉类罐头 200点/罐】。这串冰冷的符号,与鼻腔中顽固萦绕的、那幽灵般的油脂香气形成残酷的对照,将短暂的喘息彻底碾碎成绝望的尘埃。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三名“铁砧”的战士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凳子上,眼中之前因战斗和求生而燃起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被数字冰水浇透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们甚至没有力气愤怒或抱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变成下一次在深渊边缘搏杀时、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恨意或是虚无的目标。
夜羽站在原地,感觉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虚脱。150点。这个数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那点可怜的“编外人员”尊严和刚刚因破风话语而燃起的微弱“亮光”。胃袋在疯狂地抽搐、嘶吼,抗议着长期的能量棒和糊状营养膏的折磨,疯狂地渴求着那罐头上标注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蛋白质与脂肪。皮肤下的“活卵”似乎也因这极致的渴望和挫败感而躁动不安,传递出冰冷的、焦灼的悸动,牵动着肩胛伤口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破风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队员们死灰般的脸,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如同实质的、沉重的压力。他转身,率先离开了这间弥漫着绝望和罐头余味的囚笼,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关闭,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如同棺盖合拢。
那三名战士又呆坐了片刻,最终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沉默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通道昏暗的惨绿光线中。没有人交流,甚至没有眼神接触。功绩点的数字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们彼此隔开,也将他们与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肉味”彻底隔绝。
夜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站在空荡冰冷的会议室里,看着战术板上那刺眼的“150”,又看了看自己那只“恢复”的、却连一罐肉都换不起的右手。一种混合着屈辱、不甘和深深无力的冰冷感,如同堡垒深处渗出的寒气,一点点浸透了他的骨髓。他最终也转身,融入通道那永恒阴冷、弥漫着低语与铁锈气息的阴影之中。
他没有目的地。功绩点太少,甚至不够兑换像样的药品来缓解手臂和肩背那火燎般的疼痛。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在错综复杂、如同巨兽内脏般的通道里徘徊,听着脚下金属地板传来的空洞回响,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金属敲击声和戍卫者翅鞘的低频嗡鸣。那罐头的香气如同怨灵,依旧固执地萦绕在鼻端,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扇熟悉的、布满锈迹和爪痕的厚重金属门前——破风的陋室。
他犹豫了一下,那只“恢复”的右手抬起,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门板,却又停滞在半空。他该说什么?感谢他带队完成任务?抱怨功绩点太少?还是……乞求一点微不足道的施舍?每一种念头都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堪和羞耻。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
门内传来破风冰冷沙哑的声音:“进来。”
夜羽微微一怔。破风感知到了他的到来?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铁锈和劣酒残留气息的空气,推开了门。
陋室内景象依旧。惨绿的光线,粗陋的金属家具,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金属锈蚀和破风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硝烟与血气的冷硬气息。破风正坐在那张简易金属桌旁,手里拿着那个兽角酒壶,但并没有喝。桌上,除了两个粗糙的杯子,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扁平的、方形的金属罐头。
罐头的标签早已磨损模糊,边缘有些锈蚀,但那独特的形状,那紧闭的、需要特殊工具才能撬开的卷边接口……无一不在 screaming 着它的身份!
肉罐头!
夜羽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骤然收缩!心脏(机械的和血肉的)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胃部疯狂地痉挛起来!体内的“活卵”仿佛被瞬间点燃,传递出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饥饿脉冲!他死死盯着那个罐头,目光如同被焊住,大脑一片空白!
破风抬起眼,那双锐利疲惫的眼睛扫过夜羽瞬间失态的表情,没有任何意外。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拿起桌上那柄用来修理装备的、边缘带着细微缺口的多功能军刺。刀尖精准地卡进罐头卷边的缝隙。
他的动作稳定、有力、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
“嘎吱——哧——”
军刺的刀尖撬动金属卷边,发出令人牙酸的、却又无比悦耳的摩擦声!紧接着,是密封被破坏的、轻微的泄气声!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真实、更加霸道的混合肉香——午餐肉的咸香、某种炖煮肉类的酥烂气息、以及凝固油脂那丰腴到极致的醇厚味道——如同被禁锢已久的猛兽,瞬间冲破了金属的囚笼,猛地爆发出来,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陋室!
这香气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瞬间将之前那幽灵般的余味冲得七零八落!它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夜羽的感官上!唾液腺彻底失控,口水疯狂分泌,几乎要从嘴角溢出!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那只“恢复”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指尖颤抖!
破风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他面无表情,手腕稳定地用力,军刺沿着罐口边缘缓缓划动,发出持续而诱人的“嘎吱”声。终于,“啵”的一声轻响,整个密封的顶盖被完全撬开!
罐头的内部暴露在惨绿的光线下——粉红色的、压实紧密的午餐肉,间或夹杂着一些白色的脂肪粒和深色的肉糜,表面凝结着一层半透明的、如同琥珀般的乳白色油脂。
破风放下军刺,拿起桌上另一件东西——一把同样粗糙、边缘甚至有些卷刃的金属勺子。他用勺子那并不锋利的边缘,沿着罐头内壁,狠狠地剐下一大块紧紧压实的、沾满了凝固油脂的肉块。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夜羽彻底僵住的事情。
他没有自己吃。
而是将那块勺子尖上还在微微颤动、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肉块,连同勺子一起,直接递到了夜羽的面前!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仿佛只是在传递一件普通的工具。
“吃了。” 破风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的那份。”
夜羽的大脑彻底宕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块近在咫尺的肉,浓郁的香气几乎要让他晕厥。他看着破风那双平静无波、甚至有些疲惫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只递到面前的、沾着油脂的勺子。
我的……那份?
什么意思?功绩点明明……
破风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但并没有解释。只是将勺子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要碰到夜羽的嘴唇。那冰冷的金属勺柄,与滚烫的、颤抖的肉块,形成诡异的触感。
“体力耗尽,伤口恶化,下次任务就是累赘。” 破风的声音冰冷而现实,如同在陈述一个战术评估报告,“把这玩意儿转化成能量,比什么废话都强。”
没有温情,没有关怀。只有冷酷到极致的实用主义。
但这一刻,这冰冷的实用主义,却比任何温暖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夜羽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恢复”的右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冷勺柄的瞬间,如同触电般缩回了一下。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稳定住颤抖的手指,终于握住了那把粗糙的勺子。
勺子的重量很轻,但此刻,却沉重得如同山岳。
他看着破风。破风已经收回了手,拿起桌上的兽角酒壶,拔掉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目光投向角落的黑暗,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夜羽不再犹豫。他将勺子送入口中。
当牙齿咬下那块紧实的肉块的瞬间——
轰!!!
难以形容的、爆炸般的咸香和油脂的丰腴感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唾液如同决堤般涌出!午餐肉那独特的、混合了淀粉和肉糜的扎实口感,那咸鲜适中的调味,那凝固油脂在舌尖体温下缓缓融化带来的、如同天堂般的醇厚滑腻感……这一切的一切,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早已被能量棒和营养膏折磨得麻木的味蕾!冲击着他因长期匮乏而变得极度敏感的神经中枢!
这不是幻觉!不是幽灵般的余味!是真实的、滚烫的、充满力量的肉!
他几乎是本能地、疯狂地咀嚼着,吞咽着!胃部仿佛久旱逢甘霖般发出满足的痉挛!每一颗细胞都在尖叫着狂喜!肩胛处的剧痛、手臂的灼伤、体内的冰冷躁动……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极致的美味暂时掩盖、抚平!
他吃得很快,很急,甚至有些狼狈,嘴角沾上了油脂。但他根本顾不上。直到将那一大块肉彻底咽下,那浓郁霸道的香味依旧顽固地停留在口腔和食道里,带来持续而真实的满足感。
他放下勺子,勺子上已经干干净净。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口腔里还残留着那令人疯狂的味道,胃里暖烘烘的,那是能量正在化开的真实触感。
破风放下了酒壶,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那副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却又带着一丝饱食后红晕的狼狈样子,破风那冰冷的脸部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柔和了那么一瞬?快得如同惨绿光线下的错觉。
“剩下的,” 破风用下巴点了点桌上那开了盖的、还剩下大半的肉罐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是你的。怎么处理,随你。”
说完,他不再看夜羽,也不再看那罐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拿起酒壶和那个空了的杯子,起身走到陋室唯一的床铺边,和衣躺下,背对着夜羽,仿佛要休息了。将那罐打开的、足以在这座堡垒引起疯狂争夺的肉罐头,就那样随意地留在了桌上,留给了夜羽。
夜羽怔怔地看着桌上那罐肉。粉红色的肉块浸润在乳白色的油脂里,散发着无声而强大的诱惑。又看了看破风那背对着他、显得异常疲惫和孤寂的背影。
他忽然明白了。
破风用自己的功绩点,兑换了这罐肉。
不是为了同情,不是为了施舍。
是为了他那句“看到那点还没被磨灭的‘亮’”。
是为了让他把这该死的“亮”,继续亮下去。
是为了下次任务,他不是一个因为体力不支而需要被清除的“累赘”。
是为了……那无声的、沉重如铁的承诺。
夜羽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口腔里的肉味缓缓消散,胃里的暖意流淌向四肢,带来一种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那只“恢复”的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最终没有去动那罐剩下的肉。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破风那沉默的背影,然后转过身,极其轻微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离开了这间充满了劣酒、铁锈、以及浓郁肉香的陋室。
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门外,堡垒的通道依旧阴冷,深渊的低语沙沙作响。
但这一次,夜羽感觉自己的脚步,似乎稍微踏实了一点点。
口腔里,那真实的肉味,如同一个冰冷的、却带着力量的烙印。
而陋室内,破风听着门关上的细微声响,紧闭的双眼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