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陋室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如同切断了两个世界。门外,堡垒通道永恒阴冷,弥漫着铁锈、消毒水和深渊低语那令人心神不宁的沙沙声。门内,那浓郁、霸道、真实的肉类与油脂的香气,如同被禁锢的猛兽,虽被隔绝,其无形的爪子却依旧残留着滚烫的触感,烙印在夜羽的嗅觉记忆深处。
口腔里,那块午餐肉咸香丰腴的余味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温暖的余烬,在冰冷绝望的胸腔里微弱地燃烧着。胃部不再因极致的饥饿而疯狂抽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微弱暖意的充实感。那是能量,是蛋白质,是破风用冰冷的功绩点兑换而来、强行塞进他这具“累赘”躯壳里的燃料。
“你的那份。”
“怎么处理,随你。”
破风那沙哑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再次回响在夜羽的脑海。他靠在冰凉粗糙的金属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剧烈的心跳(机械的和血肉的)在耳膜里咚咚作响。那只“恢复”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金属勺柄的冰冷和油脂的滑腻。
那罐打开的、还剩下大半的肉罐头,此刻就放在陋室内那张粗糙的金属桌上。在惨绿的光线下,粉红色的肉块浸润在乳白色的凝固油脂中,如同沉睡的宝藏,散发着无声却致命的诱惑。它的价值,是200功绩点,是破风此次任务近一半的收获,是许多战士下一次深渊边缘搏杀时、支撑着活下去的虚无目标。
而他,一个“编外人员”,一个体内孕育着虫族“活卵”的污染源,却独占了它。
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因饱食而产生的微弱暖意。他配吗?他值得破风用如此昂贵的“投资”来维持他那点所谓的“亮”吗?这“亮”或许只是女王扭曲爱意投射下的幻觉,是他滑向非人深渊前的回光返照。
体内的“活卵”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能量补充而变得更加活跃,搏动沉重而有力,传递出一种冰冷的满足和贪婪,仿佛在催促他回去,将剩下的部分也彻底吞噬,化为滋养这异变之种的养料。这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通道中冰冷污浊的空气,强行压下胃里因负罪感和异变躁动而产生的翻腾。他不能回去。不能真的将那罐肉据为己有。
可是……该怎么处理?
自己吃完?这念头如同甜美的毒药,诱惑着他。胃部的暖意和口腔的余味都在疯狂地怂恿。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罪恶感和对破风那冰冷信任的背叛感。
送给破风?他显然不会要。他那句“随你”就是最终的裁决。
那……还能给谁?
夜羽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通道深处。那三名一同经历了沙虫袭击、同样疲惫不堪、眼中写满渴望与绝望的“铁砧”队员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们此刻在哪里?是在医疗区忍受着伤痛的折磨,还是蜷缩在某个冰冷的角落里,咀嚼着味同嚼蜡的能量棒,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那200点的天文数字?
分享?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更现实的冰冷铁律狠狠砸碎。
功绩点是堡垒的秩序,是私有的,是冰冷的数字,是生存的筹码。私自分享功绩点兑换的物资?这行为本身就可能触犯恋刺那不容置疑的条例。破风将罐头“给”他,是基于“临时编外人员”那150点的模糊界定和他“队长”的权限(或许还有他那不可知的想法)打了一个危险的擦边球。但如果他将这肉再分给其他人……一旦被发现,会带来什么后果?破风会受到牵连吗?他自己又会面临怎样的清算?
渴望与秩序,善意与规则,在这座冰冷的堡垒中激烈碰撞,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内心经历着无声的狂风暴雨。通道尽头,隐约传来沉重的、有规律的脚步声——是巡逻的守卫,或是换岗的戍卫者。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和无处不在的监控。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
不能吃。不能留。不能送。
那就……让它“消失”。用一种最不起眼、最符合这座堡垒残酷美学的方式。
他再次推开破风陋室的门。里面,破风依旧和衣躺在简易床铺上,背对着门口,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那罐打开的肉罐头依旧放在桌上,浓郁的香气如同实质般充斥着整个空间。
夜羽没有去看破风,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罐肉上。他动作极轻、极快地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粗糙的、边缘卷刃的金属勺子。他没有再去剐那诱人的肉块,而是用勺子舀起那半凝固的、乳白色的油脂。
一勺,又一勺。
他将这些油脂仔细地、均匀地涂抹在桌上那几块吃剩下的、硬得能硌掉牙的压缩能量棒上。这些能量棒是每日的基础配给,味道如同嚼蜡,却是维持生存的最低保障。油脂遇到冰冷的能量棒,迅速凝固,将其包裹,仿佛给这些冰冷的石块披上了一层油腻的外衣。
做完这一切,他将勺子扔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哐当”声。他看也不看那罐只剩下粉红色肉块、失去了大部分油脂光泽的罐头,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废弃物。然后,他拿起那两块被油脂包裹的能量棒,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陋室。
门再次无声关闭。
通道中,夜羽握着那两块沉甸甸、油腻腻的能量棒,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和油脂的滑腻。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记忆中那三名队员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否徒劳,是否愚蠢。他只知道,他无法独享那份沉重。哪怕只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油脂,这一点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滋味,或许……也能像破风塞给他的那块肉一样,成为某种支撑,哪怕只能支撑一瞬间。
他在一条通往下层居住区的岔路口,遇到了其中一名队员——正是那个在会议室里情绪失控、猛地站起来的年轻战士。他正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边,头盔摘下来放在一旁,露出了一张疲惫、苍白、带着几分稚气却早已被风霜和绝望刻满痕迹的脸。他正低着头,机械地咀嚼着一根灰扑扑的能量棒,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夜羽的脚步顿住了。
那名战士听到了脚步声,警惕地抬起头。当他看到是夜羽时,眼中的警惕化为了疑惑,随即又变成了惯有的麻木。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夜羽手中那两块……明显与众不同的、泛着油光的能量棒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夜羽没有说话。他只是走上前,在年轻战士疑惑、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将其中一块涂抹了油脂的能量棒,递到了他的面前。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年轻战士愣愣地看着那块能量棒,又猛地抬头看向夜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急剧闪烁,充满了挣扎、渴望、恐惧,以及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馈赠”砸懵了的茫然。
通道远处传来了巡逻守卫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夜羽不再犹豫。他将那块能量棒直接塞进了年轻战士那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手里。指尖触碰到的,是对方冰冷、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和那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然后,夜羽转身,握着另一块能量棒,如同逃离般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拐角的阴影之中。
那名年轻战士依旧僵在原地,如同雕塑般。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散发着诱人油脂香气的能量棒,又猛地抬头看向夜羽消失的方向。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眼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最终,他像是做贼一样,飞快地将那块能量棒死死攥紧,塞进了胸甲内侧贴身的衣物里,然后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起来。
夜羽在迷宫般的通道里快速穿行,心脏狂跳不止。他将另一块油脂能量棒,用同样迅速而沉默的方式,“丢”给了另一名在医疗区外角落里处理伤口的老兵。老兵的反应更加沉默,只是用那双深陷的、看透生死的老眼深深看了夜羽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随即默默地将能量棒收起,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最后一块,他没能找到第三名队员。
巡逻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夜羽不再犹豫。他握着最后那块变得有些粘腻的能量棒,快步走向通道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堆积着废弃金属零件的阴暗角落。
他将那块能量棒轻轻放在一堆锈蚀的齿轮上,然后立刻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去看是否有人会拿走它。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仗,比面对沙虫时更加疲惫。胃里那块肉带来的暖意似乎消散了,只剩下冰冷的空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负罪、冲动与一丝微弱释然的复杂情绪。
他回到破风陋室门口,却没有进去。只是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将脸埋进膝盖,那只“恢复”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残留着油脂的气息和金属的冰冷。
陋室内,破风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仿佛从未醒来。
但在他面对墙壁的那一侧,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