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粗糙的能量棒被紧紧攥在灰暗的指间。触感如同握着一块风干千年的硬土,带着堡垒配给品特有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劣质合成物的刺鼻气味。干渴的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地上那袋密封的、在绝对黑暗中仅凭记忆勾勒出轮廓的净水。
饥饿与干渴,这两种最原始、最暴戾的生理需求,如同两条苏醒的毒蛇,在他濒临枯竭的躯壳内疯狂撕咬、翻腾。胃部痉挛着,发出空洞而痛苦的哀鸣,试图榨取最后一丝不存在的养分。
吃?喝?
这念头带着一种屈辱的、令人作呕的甜美诱惑。
吃下这冰冷的施舍,喝下这维系囚徒生命的甘霖,然后呢?继续躺在这黑暗的牢笼里,等待着下一次冰冷的解剖,或是体内“活卵”不知何时会爆发的彻底异变?成为堡垒资料库中一个详尽的、名为“高危污染源衰变过程”的冰冷案例?
那只攥着能量棒的右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皮肤下那些黑色的细微脉络,在极度的生理渴求和意志的抗争下,仿佛活了过来,传递出一种冰冷的、带着催促意味的麻痒感。体内的“活卵”依旧蛰伏,但夜羽能清晰地“听”到它那无声的、充满了冰冷理性的低语:
‘屈服吧。吞噬吧。这是生存的法则。你的挣扎,毫无意义,只会加速你的消亡。接受这具躯壳的现实,接受我的存在。我们可以……找到另一种共存的方式。’
这低语并非直接的声音,而是如同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充满了扭曲逻辑的意念碎片。它利用着夜羽的虚弱,利用着他对破风现状的担忧,利用着这无边黑暗和绝望带来的压力,试图瓦解他最后的精神壁垒。
就在这时,那缕来自破风的、微弱的风之律动,似乎感知到了他内心的激烈挣扎,极其细微地增强了一丝。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被一阵微不可察的气流吹拂,顽强地重新亮起了一点火星。它没有传递任何具体的意念,只是存在着,如同一个冰冷的、却无比坚定的坐标,提醒着他——你并非只剩下屈服这一条路。
破风还活着,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地方,为了那句“担保”,在与死亡抗争。而他,如果在这里放弃了,如果彻底被体内的“东西”吞噬,那破风的付出,又算什么?
一种混合着愤怒、不甘与冰冷决绝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涌动。这情绪并非针对堡垒,也并非完全针对体内的“活卵”,而是针对这该死的命运,针对这将他逼入绝境的一切!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将能量棒送向嘴边,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砸向对面那光滑如镜、不断散发着寒意的金属墙壁!
啪!
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的撞击声在死寂的牢笼中回荡。能量棒并未碎裂,只是弹跳了一下,滚落在地,发出轱辘的细微声响。
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却仿佛抽空了他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被贯穿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但与此同时,体内那“活卵”的冰冷低语,却停滞了一瞬。那蛰伏的毒蛇意识,似乎对宿主这超出它计算的、毫无“效率”可言的反抗,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短暂的沉默。
饥饿和干渴并未因这徒劳的反抗而消退,反而更加凶猛地反扑回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望能量和水分。
夜羽的目光,再次落回了地上那袋水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全是挣扎。
多了一丝……冰冷的、近乎自虐般的理性。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身体,用那只灰暗的右手,拾起了那袋水。密封口很牢固,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用常规方式打开。
他盯着那袋水,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下头,用牙齿,一点点地、艰难地啃咬着密封口的边缘。
动作缓慢而笨拙,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原始和狼狈。牙齿与合成材料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唾沫因干渴而粘稠,几乎无法分泌。
但他没有停下。
终于,“噗”的一声轻响,密封口被咬破了一个小洞。
清凉的、带着一丝微弱消毒剂味道的液体,瞬间涌出,沾湿了他的嘴唇和下巴。
他没有急切地狂饮,而是极其克制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每一滴水划过干涸灼痛的喉咙,都带来一种混合着极致舒缓和更深屈辱的复杂感受。
他喝了大约三分之一,便强行停了下来。将水袋小心地放在身边。
然后,他看也不看那根滚落在地的能量棒,重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他选择了接受这维系生命的施舍,但拒绝了毫无尊严的狼吞虎咽。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绝对的囚笼中,维持着那点可怜巴巴的、属于“人”的掌控感。
体内的“活卵”再次陷入了沉寂。但夜羽能感觉到,这次沉寂与之前不同。那毒蛇般的意识,似乎在重新评估着这个宿主。评估着他的软弱,他的挣扎,他这毫无意义却异常顽固的……“坚持”。
幽绿的扫描仪在上方漠然旋转,记录着这一切。
堡垒的意志,如同冰冷的巨兽,依旧在无声地运转。
但在这一刻,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中,一场更加隐秘、更加凶险的博弈,正在这囚徒与寄生在他体内的“毒蛇”之间,无声地展开。
而远方,那缕属于破风的、微弱的风之律动,仿佛感知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如同残灯余烬,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执着地,再次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