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深海实验室的绝对寂静与规律检查中,如同粘稠的胶质般缓慢流淌。
夜羽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那个银白色的“观察室”内。每天固定的时间,墙壁会滑开,一台无声的医疗机器人会进入,为他进行伤口处理、注射营养液和某种用于“稳定”体内异变的、带着冰凉刺痛感的药剂。他的伤势在尖端医疗技术下缓慢恢复,但那些被腐蚀和贯穿留下的疤痕,尤其是肩胛下异变核心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无法消除的、灰暗与幽紫交织的诡异色泽。
体内的“活卵”在白谕定期投放的抑制剂和实验室特殊力场的双重压制下,维持着一种近乎休眠的沉寂,不再传递出明显的情绪或冲动,只是如同一个嵌入生命的、冰冷的异物。
偶尔,墨影会出现在透明墙壁的另一边。她似乎将观察他当成了一种消遣。
“啧,今天气色还是这么差,像块被泡发的抹布。” 她可能一边吃着不同口味的零食,一边对着通讯器(声音直接传入观察室)发表评论,“你说你,当初在下面那摊烂泥里扑腾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也泡坏了?”
“下面?” 夜羽靠在金属椅上,目光透过透明墙壁,落在外面幽暗的深海上。他记得那个充满腐蚀液和恐怖菌株的地方。
“哦,就是黄昏之渊底下那个‘生物腔’。” 墨影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仿佛在谈论一个失败的实验项目,“一群脑子不太正常的虫子弄出来的玩意儿。”
“虫子?” 夜羽捕捉到了这个词。
“嗯哼,虫族里的少数派。” 墨影嚼着薯片,咔咔作响,“觉得深渊里那股疯癫的力量跟他们同源,甚至更‘纯粹’,想搞点‘融合’或者‘控制’。哈,结果嘛……你也看到了,弄出一堆不伦不类的怪物和那个恶心的池子。”
夜羽想起了那些蠕动的菌株和掠夺性的触须,确实充满了扭曲与疯狂,与虫族女王那种冰冷的秩序感截然不同。
“恋刺知道?” 他问。
“那老冰块?” 墨影嗤笑,“他当然知道。默许甚至可能暗中推动的吧。毕竟,堡垒对抗深渊压力也很大,任何可能利用的力量,哪怕是饮鸩止渴,也会有人想去试试。那个锈蚀水池,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也是一次‘试探’——看看你这个被虫族高位阶力量污染过的‘复合体’,在那种环境下会有什么反应。”
夜羽沉默了。原来自己坠入的那个恐怖腔体,背后牵扯着如此复杂的势力博弈和危险的实验。而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被观察、被测试的棋子。
“那……失败了?” 他想起那些菌株似乎并无真正的智慧,只有掠夺本能。
“废话。” 墨影翻了个白眼,“深渊那玩意儿是那么好碰的?那群异想天开的虫子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弄出来的东西除了污染环境屁用没有。也就你命大,掉进去没立刻被消化掉,还差点被它们当成‘同类’或者‘养料’给吸收了。”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夜羽一眼:“不过,你也证明了,你体内的‘种子’确实和深渊力量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这大概也是姐姐把你捞出来的原因之一。”
谈话往往到此为止。墨影似乎只是随口透露些信息,满足一下自己的吐槽欲,并不会深入解释。白谕更是极少出现,只有当医疗机器人传回异常数据,或者需要调整抑制剂配方时,她才会出现在控制室,进行短暂而高效的操作,然后再次消失。
夜晚,是实验室最寂静的时刻。
观察室的灯光会调至极其昏暗,模拟出夜晚的效果。夜羽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这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无法入睡时,便会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单向玻璃后那一片深邃的、偶尔有发光鱼群游过的幽蓝。
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飘回那片铁锈色的荒漠,飘回那座冰冷的堡垒。
破风……
他还活着吗?
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后,他怎么样了?恋刺会如何对待重伤的他?是严惩他“担保”的失败,还是会念在他过往的功绩和力量上,给予他一线生机?
脑海中浮现出破风拄着风剑,站在沙暴中那挺拔而疲惫的背影;想起他递过那块肉时,眼中冰冷的坚定;想起他最后那句微弱却沉重的“担保”……
一丝混杂着愧疚、担忧和某种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闷痛,在胸口蔓延开。
他知道,破风选择守护他,并非出于单纯的同情或正义,或许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但在那冰冷的堡垒中,那已是夜羽能感受到的、唯一一丝带着温度的联系。
而现在,这联系也断了。
他独自一人,沉在这万米之下的囚笼中,被两个目的不明、力量强大的姐妹“保护”着,观察着。
未来,如同一片望不见底的黑暗海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变数。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但破风那冰冷而坚定的眼神,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在这深海的死寂中,反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