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他和她第一个相互“观测”的夏季迎来了尾声。
“暑假结束之前,我们一起去看海吧!”她将纸条折叠好,轻轻推向对面正在看书的他。他注意到了进入视线的纸条,抬头看向她,她的眼里闪着期待,示意他打开纸条。
他有些奇怪,明明可以直接说的,为什么要特意写张纸条呢?
带着疑惑,他打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是一起去看海的邀约,右下角还画着波浪和太阳伞的简笔画,小小的很可爱。
他再次抬头,这一次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让人不忍心拒绝的光。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口型说着“一起去看海”。
她的眼神和动作一瞬间击中了他的心,为了掩饰他的动摇,他低下头看向纸条上那行充满活力的字。他的指尖拂过那歪歪扭扭的海浪和太阳伞,仿佛感受到了海风带来的凉意。
实际上,他从未见过海。海…对他而言,是书本里遥远的描述,是《挪威的森林》中直子疗养院附近那片忧郁的蓝。那一抹蓝色从未出现在他苍白而受限的生命画卷上。
或许是一瞬间的冲动,驱使他在纸条上写下“好”,然后他将纸条叠好,推回到她的面前。
“那说好了,这可是证据,不许反悔!”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纸条,在他的眼前得意地挥了挥,语气里满是兴奋。
他无奈地笑笑,端起杯子,让冰凉的柠檬水顺着吸管流入口腔,然后在心里记下了这个约定。约定,像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期待、一丝隐秘的雀跃,以及更深沉的、对未知旅途可能引发危机的隐忧。
十岁以来,他就像一只被折去一边翅膀的鸟,远方早已是奢望。可是一旦想到她眼中的光,他就无法拒绝。
闷热的车厢在轨道上向前,陌生的景色在车窗里向后。
她盯着车窗外像不断后退消失在地平线的景色,难掩兴奋。他坐在座位上,一本书摊开在面前,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诶!你快看那个…”她激动向后地招手,想让他看向窗外,声音和动作停在了触碰到他紧绷的身体的那一刻。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晕车吗?还是太闷了?”她转过脸来,关切地询问。
“有点闷,可能是晕车吧”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很没用吧”
“不不不…都怪我,光顾着自己了,没注意到你”她有些慌张,埋头在背包里翻找,“我带了清凉油,涂一点在太阳穴可能会好一点…”
她拿出了一个深绿色的小瓶子,转过身来,为他涂上。薄荷味和冰片共同带来的清凉,让他心脏的警告暂且停止。她仍然担忧地看着他。
“好多了…谢谢”他表达了感谢。
“不客气,不舒服要讲出来哦!”她终于放下了担忧的神情。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一刻不停,小小的车厢里,薄荷味,平静了两颗心。
终于他和她抵达了这座海滨城市,走出车门,咸腥的海风冲走了车厢里闷热的空气。
他和她站在站台上默契地同时深吸一口气,一种混杂着水汽、盐分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生物气息的味道,与书本上描述的“海的气息”微妙地重合了。
“嗯~”他和她对上了视线,随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向海边走去,怀着雀跃的兴奋。
一抹无垠的、跃动的蓝色,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帘。
海。
不是忧郁的深蓝,不是想象中的沉静。夏日的海是明晃晃的,是跳跃着无数碎金的蓝绿色绸缎,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与同样湛蓝的天空在模糊的地平线处温柔相接。白色的浪花一层层追逐着涌上金色的沙滩,又恋恋不舍地退去,留下湿漉漉的印记和细小的泡沫。风骤然变得不同,带着更强劲的力道和更纯粹的咸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得她裙摆猎猎作响。
他怔怔地望着,忘记了呼吸,也暂时忘记了心脏的警告。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生命的广阔、宇宙的浩渺,在书本上只是冰冷的文字,此刻却以一种磅礴而鲜活的方式,直接烙印在他的感官上。他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汪洋的尘埃,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奇异地被这壮阔所包裹、所接纳。
“好美…”他喃喃自语,声音被海风吹散。
“是吧!”她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这片海是她精心准备的礼物,“走!我们下去!”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沙滩上,细沙滚烫。她脱掉凉鞋,赤脚踏上沙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白皙的脚趾陷进温热的沙粒里。
他犹豫了一下,也学着脱下鞋子。脚底传来的奇异触感——滚烫、松软、带着颗粒的摩擦——是另一个全新的体验。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又被紧随其后的浪花温柔地抚平。
他们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像个孩子一样,追逐着退去的浪花,又在下一波浪涌来时尖叫着跑开,裙摆和笑声一起飞扬。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城市,在这片足以包容一切的大海面前,她前所未有的放松,前所未有的自由,在这里,她第一次做到了母亲在琴谱后面写下的“无忧无虑”。
他则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她被海水打湿的脚踝,看着她弯腰捡拾被海浪打磨得光滑圆润的贝壳和奇异的小石头。她的周围好像是有一圈光,包裹着她,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偶尔,他也会驻足,仰起头遥望在湛蓝的天空中拍打翅膀的海鸥,或者凝视着潮水退去,沙坑里留下的惊慌失措的小螃蟹。
他们从午后走到了傍晚,太阳逐渐降温,变得又沉又红,向着海面坠去,大海也变得金光闪闪。他望着被镀上金色轮廓的她走向不断后退的潮水,突然感到一种患得患失的悲伤。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擂动,比平时更甚。海风吹动她的披散的长发和宽松的白色连衣裙,她就像一片虚无飘渺的晚霞,随时都可能消失在天与海的尽头。
“怎么啦?”她转过身来,背对着夕阳。“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不真实…”他看着她,却看不清她的脸。
“我就在这儿啊,哪有什么不真实的”她跑到他的面前,“你看,我不就在这里吗?”
“嗯”他不知道,是他的心脏出了问题,还是他的心出了问题。
海浪又一次扑向沙滩,这一次带走了她的脚印。
夜色将一切笼罩,远远地看到灯光在沙滩上亮起,他和她并肩向人群走去。
“要小心噢,天黑了”
“嗯!好!”她回答地很爽快,却依旧蹦蹦跳跳地走着。
人群聚集的地方是一家沙滩酒吧,沙滩中间点燃了篝火,天南海北的人们围坐在篝火旁,昨天他们互不相识,明天他们依旧互不相识,只有此刻他们仿佛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他和她各自点了杯柠檬水,也坐在了篝火旁。
火光在他和她之间摇曳,看着上下晃动的火苗,他们聊着白天看到的所有,回味着每一朵浪花的形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周围游客的喧闹,与他们全然无关。
直到杯中只剩下了冰块,他们才发现,一边的沙滩上摆着一架钢琴,或许是用来打卡拍照的。她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
“走!我们去看看那个”她拉着他走向那架钢琴。
她掸去钢琴凳上的沙子,坐在钢琴前面,手轻轻放在琴键上。那一刻,他眼中的她散发着优雅的气质,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完美的女生,但又好像没有变。
她按下琴键,不出所料,长时间的暴露在海边,让它的声音失了真。她没有在意继续演奏,音符一个接着一个从共鸣腔中流出,在夜色笼罩的沙滩、大海上流淌。
他看着她逐渐在音乐里沉浸,用一个个不完美的音符组成独特的曲子,恍惚间,他注意到她的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听着听着,他猛然发现,她所演奏的曲子正是她的母亲为她所写的那首,她用音乐诉说着她的情感,也一下又一下地触动着他的心,一阵阵隐痛开始蔓延。他强忍着痛苦,装作正常的样子,手放在背后,紧紧攥住了衣角。音乐来到了高潮处,若是根据乐谱本该到此结束,可是她并没有,而是继续演奏,同时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全新的段落里,虽然较为生涩,但是依旧可以听出她融入其中的情感,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篇章,她拒绝了父亲,拒绝了完美的骗局,倔强地走出每一步,每一步都向着未来前进。直到,钢琴声停了,整片海滩上陷入了短暂的宁静,随后是爆发的掌声,不知何时,钢琴的周围围满了人,他们发自内心地为她的演奏鼓掌,她不好意思地向人群鞠躬致意。随后她站起身来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
她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推开人群,终于她发现了他,沉重的夜色里,他正向着大海走去。
“你要去哪儿?!”她向着他奔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着急地喊。
“没事,我就走走”他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手上传来的触感,停住了脚步,另一只手从心口放下。
“人太多了,把我挤出来了,不过我都听到了,弹得很好哦”他解释着。
“是嘛”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这可是我弹给你听的哦!”
温热的气流让他瞬间脸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也感觉到耳根发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谢…谢谢,我…我很喜欢!”他结结巴巴地回应,然后他们在深邃的星空和辽阔的海洋间,陷入了沉默,只有海浪和海风的声音。
“砰——!”
一朵烟花毫无预兆地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炸开!巨大的金色光球瞬间点亮了海面,也点亮了底下无数仰望的脸庞。惊叹声如同浪潮般席卷人群。
“哇!”她立刻仰起头,发出一声纯粹的惊叹,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赤红、翠绿、幽蓝、莹紫…无数绚烂的光之花竞相绽放,以夜空为画布,肆意挥洒着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华彩。
巨大的轰鸣声在胸腔里共振,掩盖了他加速的心跳。烟花的光芒在她仰起的脸上明明灭灭,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最纯粹的、孩子般的惊喜和感动,仿佛整个宇宙的星光都落入了她的眸中。
他也仰望着,被这铺天盖地的华丽所震慑。烟花的生命如此短暂,却在消亡前迸发出最耀眼的光华。
这极致的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意味,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他感到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从心脏深处传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沉重。
他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人群的喧嚣中,侧过头看她。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退潮了。只有她被烟花映亮的侧脸,专注而美好的神情,清晰得如同刻印。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满足感和一种尖锐的、预知离别般的疼痛同时扼住了他的心脏。这极致的绚烂,这来自于她的、毫无保留的快乐,像一捧滚烫的沙,他贪婪地想要握紧,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正从指缝间无可挽回地流逝。
“真美啊…”她在又一朵巨大的烟花炸开的轰鸣间隙,转过头对他喊道,眼睛里还残留着烟花的倒影,亮得惊人。
“嗯。”他用力点头,声音淹没在下一波巨响中。他想说,烟花很美,但不及此刻你眼中的光。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更紧地回握了她的手,仿佛想将这瞬间的温度刻入骨髓。
突然而来的烟花表演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最后一朵巨大的、几乎覆盖半个天空的七彩花环缓缓消散,留下浓重的硝烟味和一片意犹未尽的寂静。
她依旧仰着头,望着烟花散尽后深邃的夜空,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还有一丝淡淡的落寞。
“结束了呢…”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嗯,结束了。”他看着那片残留着光痕的黑暗,低声回应。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像樱花,像烟花,像…他偷来的时光。
他们在黑暗中向着旅馆走去,路上,灯光微弱,整座小城笼罩在静谧、浓厚的夜色里,他和她都没有讲话,只是默默地并肩走着,海浪声低沉而恒定,像大地的心跳,也像某种永恒的叹息。他和她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在黑暗中确认着对方的存在。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轻轻的。
“是你带我来的。”他纠正道。
“那…谢谢你答应来。”她笑了,声音里带着困倦的柔软,“今天…真的好开心。感觉像偷来的一天。”
“……”偷来的。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沉默着,感受着海风带来的凉意和胸腔里越来越清晰的沉闷感。
“大海…真的很神奇,”她继续轻声说着,像是呓语,“看着它,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它吸走了…那么深,那么大,可以包容一切…”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是困了,还是被某种情绪淹没。
他侧过头,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她的眼眶中似乎蓄满了泪水,反射着灯塔微弱的光。是烟花落幕的感伤?还是海浪勾起了更深的心事?关于祖父?关于母亲?关于那个破碎的家?他没有问,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晚上天气凉了……”
“你总是这样…总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她贪婪地感受着来自于外套上的他的气味和他的体温。
很快,他们走进了那盏为他们所留的灯火里。
喧嚣散去,海风裹挟着深夜的凉意和淡淡的硝烟味,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悄然潜入。
旅馆房间的灯光昏黄,映照着两张沉默而疲惫的脸。
刚才沙滩上的绚烂、人群的喧闹、指尖相触的温度,都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此刻,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海浪永恒的叹息,和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或许是到了极限,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疲惫,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淡粉,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即使他努力挺直脊背,那单薄的身形在灯光下也显得摇摇欲坠。
“晚安…早点休息……”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抓着门,表现出了防守的姿态。
“等一下…”她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本想询问清楚,却被突然关闭的门打断了。
他也不想用如此粗暴的方法将她隔离在外,可是他实在不想将刚刚走出阴翳的她再次拉入痛苦,但是,这只是徒劳……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心脏深处那阵尖锐的刺痛并未完全平息,只是暂时蛰伏,留下一种沉重而令人不安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它。烟花下那瞬间剧烈的窒息感、人群的推挤、还有……她演奏时那穿透灵魂的琴音和她眼角滑落的泪,所有感官和情绪的过载,此刻都化作沉重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四肢百骸。他需要这扇门,需要这点距离,来平复翻涌的气息,整理几乎要失控的心绪。
可是她没有离去,她靠在了门的另一侧,她的心脏与他只有十公分,比在任何时候都要近,近到根本不可能藏住苍白的谎。
门板另一侧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她清晰地记得他下意识按紧心口、指节泛白的样子,记得他手心的冷冰冰的汗,记得他强忍痛苦挤出的那个笑容……还有刚才在沙滩上,他独自走向黑暗大海的背影,那一刻,她心底涌起的恐慌如此真实,她真后悔当时没有直接问出那个“真实”。
她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门板,却又迟疑地停住。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你还好吗?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但任何一句关切,都怕惊扰了他,怕成为他此刻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太了解他了,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鸟,只会独自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从不会主动示弱。她的追问,只会让他更用力地挺直脊背,更辛苦地伪装“没事”。
最终,她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门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冷静。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她能隐约感觉到门板后他细微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这微弱的声音,成了连接他们的唯一纽带。她闭上眼睛,无声地祈求着:拜托,一定要没事。
门内,他缓缓滑坐到地毯上,背脊贴着门板,汲取那一点支撑。昏黄的灯光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门外她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能想象她此刻可能正像自己一样,背靠着门,或者担忧地站在那里。她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即使隔着一扇门,也像一道温暖的光晕,穿透冰冷的木板,熨帖着他疲惫疼痛的心脏。
他想起沙滩上那架走音的钢琴,想起她指尖流淌出的、属于她母亲也属于她自己的乐章。高潮处戛然而止的乐谱,被她倔强地续写了下去。那全新的段落,生涩却充满力量,像她拒绝父亲、撕碎完美假面后,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未来的宣言。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共鸣着他同样想要挣脱命运牢笼却力不从心的灵魂。那不是弹给任何人听的,是仅弹给他一人听的。这份心意,沉重而滚烫。
还有烟花下,她紧握着他的手,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守护的眼神……以及最后那句贴在他耳边、带着温热气息的低语:“这可是我弹给你听的哦。”
那一刻的心跳失序,混杂着剧烈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幸福。
他蜷起腿,将脸埋在膝盖之间。身体的疲惫和心脏的隐痛交织,但更深的是一种无力感。他多想回应她的期待,多想毫无顾忌地站在她身边,分享她的快乐,守护她的脆弱,像她今天守护他一样。可他这副残破的身躯,甚至无法承载一瓣樱花。
他的心脏几乎要被这剧烈的矛盾撕裂,他不知道当初让她进入自己的世界是否正确,如果她没有走进这片真空区,她就不会因为自己而痛苦,至于自己,无所谓的,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门外,她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直到额头的冰凉感也变得温热。海浪声是唯一恒定的背景音。她终于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我回我房间了。你…早点休息。如果…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叫我,我就在隔壁。任何时间都可以,记住了吗?”
她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的声音透过门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不容拒绝的关切,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猛地抬起头,黑暗中,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用力攥了一下,酸涩感瞬间冲上鼻尖。他张了张嘴,想回答“好”,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最终,他只是用指关节,在门板上极其轻微地、笃笃地敲了两下。
一下,再一下。
很轻,却清晰地传递了回应。
门外,她听到了。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一丝。她知道,这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回应。
“嗯…晚安。”她对着门板轻声说,然后转身,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渐行渐远,最后是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轻响。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窗外永恒的海浪。
他依旧靠着门板坐着。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清冷的光带。黑暗中,他摊开手掌,掌心的生命线被月光投下的光带截断。他抬头望向月光洒入的地方,一双深紫色的瞳孔出现在了阴影处。偷来的幸福,终是要付出代价啊!他在心里苦笑。
太阳升起之时,他应该如何面对她再度悲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