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白牧沐终于挪到了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楼道里的声控灯有些接触不良，需要他用力跺脚才会亮起昏黄的光。
此刻，他已没什么力气跺脚，只好摸着黑，凭着记忆，一步一步挪了上去。
口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像一块温暖的炭，熨帖着他冰凉的手指，也稍稍驱散了盘踞在心头的疲惫和屈辱感。
至少，这个月的房租和……接下来几天的饭钱，暂时有了着落。
他刚拿出钥匙，还没插进锁孔，不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粉色兔子连体睡衣，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的女孩探出身子，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哟，小白，回来啦？今天兼职这么晚？”
女孩声音清脆，有点刚睡醒的样子，她是白牧沐那个聊天软件上的房东——王姐姐王玥。
白牧沐叫她姐姐，她才刚满十八岁，高中毕业没多久，家里把这栋老楼留给她打理，当作一次小小的历练，未来还要继承许多房子，算是个小房二代。
白牧沐吓了一跳，钥匙差点掉地上，低声应道，
“嗯…嗯，刚结束。”
王玥嚼着棒棒糖，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眉头微蹙，
“脸色怎么这么差？吃饭了没？我晚上煮了咖喱，还剩不少，要不要吃点？”
“不用了......谢谢王姐姐。我吃过了。”
白牧沐连忙摇头，下意识撒了谎。
他现在只想立刻瘫倒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真吃啦？”
王玥狐疑地看着他，也没强求，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独立包装的巧克力派，塞到他手里，
“喏，这个给你，飞机上的免费小零食，甜了吧唧的，我不爱吃，你帮我消灭掉。”
她总是这样，用这种理由塞给他一些吃的，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白牧沐握着那还有点温热的巧克力派，低声道，
“……谢谢。”
“谢啥，帮我解决嘛。”
王玥摆摆手，看似随意地问，
“对了，下个季度的房租……”
白牧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信封。
王玥接着说，
“……不急啊，我下个月可能要跟朋友出去旅游一趟，回来再说也来得及。到时候手机上发我也可以，你记得就行。”
她说完，打了个哈欠，
“行啦，我追剧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别老是熬夜学习，瞧你那黑眼圈。”
“呃......王姐姐晚安。”
白牧沐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晚安咯，小白。”
王玥缩回房间，关上了门。
白牧沐这才打开自己的房门。
狭小的房间冰冷而寂静，只有窗外路灯光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晕。
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吁了一口气，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彻底将他淹没，他踢甚至没力气开灯和换衣服，就直接把自己摔在了那张单人床上。
他的身体叫嚣着需要能量，但他连起身烧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躺了不知多久，直到胃里空空的开始隐隐作痛，他才挣扎着爬起来，伸手摸索着打开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家徒四壁的房间。
（已经......没吃的了吗？）
现在这个时间，附近的小超市恐怕也关门了，只有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
白牧沐犹豫了一下，胃部的空虚感最终战胜了身体的无力感。
他套上外套，拿起钥匙和那个装着巨款的信封，小心地抽出一张稍小的面额纸币塞进裤兜，将剩下的厚厚一沓仔细藏好在枕头底下，这才放心出门。
深夜的街道安静了许多，晚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便利店的白炽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叮咚——欢迎光临——
自动门打开的电子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
店里只有一个店员在值班，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大姐姐，扎着利落的马尾，带着黑色口罩，正靠在收银台后面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欢迎光临。”
白牧沐低着头，径直走向货架区。
他拿了一个最便宜的肉松饭团，又犹豫了一下，拿起一盒打折的牛奶。
经过零食区时，他看着那些包装鲜艳的零食，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
走到收银台，他将饭团和牛奶轻轻放在台上。
值班的店员大姐姐扫了一眼商品，熟练地拿起扫码器，随口问道，
“这么晚才吃晚饭啊？”
“啊？...嗯…嗯。”
白牧沐含糊地应着，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币。
林薇接过钱，找零的时候，又多看了他一眼。
少年低着头，碎发遮住了部分额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身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她在这里兼职久了，见过很多便利店的深夜来客，但这个少年，总给人一种……很脆弱的感觉。
“加热吗？”
她拿起饭团问。
“……麻烦了。”
白牧沐小声说。
林薇把饭团放进微波炉，设定好时间。
等待的几十秒里，气氛有些安静，她试着搭话，
“还在上学吧？初中生？”
“嗯......。”
白牧沐老实地回答，声音依旧很小。
“哇，看你这身，是欣恒的吧，重点高中啊，厉害。”
林薇笑了笑，微波炉“叮”的一声好了。
她拿出热乎乎的饭团，用纸巾包好，连同牛奶和零钱一起递给他，
“学习很辛苦吧？要注意身体啊，光吃这个可不行。”
她的语气很自然，像大姐姐般关切他人，并不让人讨厌。
“……还好。谢谢。”
白牧沐接过东西，手指碰到热乎乎的饭团，温暖的触感让他冰凉的指尖稍微回暖。
“下次试试热的吧，晚上吃这的对胃不好。”
大姐姐指了指那个冒着寒气的打折牛奶，补充了一句。
“嗯......”
白牧沐点点头，拿起东西，小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快步离开了便利店。
看着他有些匆忙的背影，林薇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低头看她的手机。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
回到冰冷的出租屋，白牧沐撕开饭团的包装纸，小口小口地吃着。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终于驱散了胃部的空虚感，他喝掉冰冷的牛奶，感觉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点。
休息了一会儿，简单洗漱后，他把自己重重摔回床上，几乎下一秒就能陷入昏睡。
就在这时，枕头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心脏莫名一跳，挣扎着摸出手机，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是女仆咖啡厅的店长。
【莉莉姐：小沐，睡了吗？】
白牧沐的睡意瞬间跑了一半，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了过去。
【白牧沐：还没。莉莉姐有事吗？】
信息几乎是秒回。
【莉莉姐：太好了！跟你说个事儿！今天不是有好几桌客人问你嘛，其中有个常客团体，都是些家里有钱有闲的年轻少爷小姐，他们刚跟我定了下日晚上包场搞个小团建！点名希望你来服务！】
白牧沐看着屏幕上的字，手指微微僵住。
包场？点名要他？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个消息，莉莉姐的下一条信息又蹦了出来，内容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莉莉姐：而且哦~他们说特别喜欢你今天那种害羞又笨笨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爱！所以呢，作为一个小小福利和惊喜，他们希望那天你能戴个猫耳发箍！就是那种毛茸茸的，会动的那种！怎么样？没问题吧？/可爱/可爱】
猫耳……发箍？
白牧沐的眼前瞬间浮现出那种在动漫里毛茸茸的，甚至会随着心情抖动的夸张发箍。
让他戴那个？在那么多人面前？
他内心的羞耻感再次席卷而来，比白天工作时更甚，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些客人带着奇异的目光聚焦在他头顶的猫耳上的场景。
他颤抖着几乎想立刻拒绝。
【莉莉姐：当然啦！不会让你白戴的！这次包场服务，时薪我给你翻倍！而且他们小费给得很大方的！说不定比你一天工资还高哦！机会难得！】
【莉莉姐：怎么样小沐？就当帮姐姐一个忙嘛！他们可是大客户！答应了吧？/拜托/拜托】
时薪翻倍……大方的消费……
白牧沐盯着那行字，刚刚因为吃饱而稍微放松的心情再次沉甸甸地下坠。
枕头底下，那厚厚一沓钱似乎也不够后面更长远的日子，人不能活在当下。
他想起自己的目的，想起不到一年的中考，想起龙沁语那昂贵的医疗治疗，虽然就算把他卖了也还不起。
拒绝的话语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下了发送键。
【白牧沐：我知道了......】
【莉莉姐：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沐你最懂事了！/亲亲/亲亲 那你好好休息！下周日下午早点过来准备！猫耳我这边会准备好！晚安啦！】
莉莉姐的信息透着欢快。
白牧沐没有再回复。
他扔开手机，把脸深深埋进有些潮湿的枕头里。
（猫耳发箍……）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感觉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这份工作，似乎正把他推向越来越深、越来越荒诞的境地，但为了活下去，他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城市的霓虹也无法完全照亮这个狭小冰冷的房间，以及少年此刻复杂难言的心情。
下周日的夜晚，似乎变得格外令人期待，对某人而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