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一，清晨，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欣恒中学略显古朴的教学楼上，给冰冷的砖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夏末秋初，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晨露打湿后散发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微腥，预示着季节正在悄然更替。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校门，虽然大多还带着周末残留的慵懒，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但也有人精神亢奋，兴奋地讨论着周末的游戏战绩或出游趣事。
少年们的书包随意地甩在肩后，校服外套穿得松垮垮，领带歪斜，充满了独属于校园晨间略显散漫的活力。
而白牧沐，正低着头，混在这样的人群中，他身上那件宽大的校服外套似乎比别人的更空荡些，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周末在梦幻女仆咖啡厅那几个小时光怪陆离的经历，如同一场强烈却不真实的梦境，醒来后，唯有口袋里那份实实在在的现金，以及内心深处难以磨灭的羞耻，提醒着他那并非幻觉。
他下意识地将外套拉链拉到最高，竖起的领口几乎要遮住下巴，仿佛这样就能构筑一道无形的壁垒，隔绝那些他总觉得存在的目光。
（没人知道……）
他反复在心里默念，试图压下悸动不安的心脏，白牧沐刚走进教学楼大厅，还没来得及踏上通往教室的楼梯，一个极具存在感的身影就站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夏晚晴斜倚着冰凉的金属楼梯扶手，一身欣恒制服被她穿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裙摆大胆地向上折起几寸，恰到好处地展露绝对领域，黑色的过膝袜紧密地包裹着线条优美的长腿，火红的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披散在肩头，几缕挑染的金色发丝垂落在她的颊边。
她看到低着头的白牧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懒洋洋地直起身，挡住了白牧沐的去路。
“早啊，小同学。”
她的声音有着刚睡醒般的沙哑慵懒，磁性十足，撩拨着人的神经，
“周末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稍微想一下姐姐我啊？”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涂着鲜红蔻丹，目标明确地朝白牧沐的下巴勾去。
白牧沐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肩上的书包带滑落，险些撞到身后正匆匆跑过的同学。
“干啥呢？”
“对不起……”
他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想起了周末在咖啡厅里被各种好奇、打量甚至略带轻佻的目光注视，被要求摆出可爱姿势，被娇声调笑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汹涌而至，让他在这一刻对任何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都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
“我……我去放书包……”
他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清，视线盯着地面，不敢与夏晚晴对视，只想立刻从她身边那狭小的空隙里挤过去。
夏晚晴挑了挑眉，对他这过于剧烈的抗拒反应似乎略感意外，但随即，那双眼眸里兴味更浓，那是一种被轻微挑衅后反而更加灼热的玩味。
她长腿一跨，轻松地再次封死他的去路，俯身凑近，刹那间，馥郁而侵略性十足的玫瑰香水味，混合着她身上某种灼热的女性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白牧沐彻底包裹起来。
“躲什么？”
她轻笑，指尖快如闪电地在他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泛红发烫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那触感冰凉又灼人，
“耳朵尖都红透了哦？小家伙……”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是不是背着人做了什么亏心事？嗯？”
（什么？她难道……）
白牧沐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窒息的压力击垮时，另一个细软甜腻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夏学姐！早上好呀！”
林小萌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夏晚晴身侧。
她依旧背着那个对她体型而言过于巨大的书包，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厚重的精装书。
她仰起小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浅琥珀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盯着亲密的两人，
“学姐今天也超级漂亮！像太阳一样，一出现就照亮整个大厅了呢！”
她毫不吝啬地抛出一连串赞美，然后才像是刚刚注意到被夏晚晴困住的白牧沐，惊讶地微微捂住小嘴，
“啊呀，白牧沐学长也在！早上好！”
她的出现恰到好处地转移了夏晚晴的注意力。
夏晚晴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小不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伸手胡乱揉了揉林小萌那头栗色的柔软短发，
“小嘴抹了蜜似的，这么会说话。怎么，找他有事？”
“是呀是呀！”
林小萌用力点头，她极其自然地侧身，伸出双臂就抱住了白牧沐的一条胳膊，整个人像只依赖人的小动物般贴了上去，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我想问学长借上周的数学笔记呢！学长的笔记记得最工整、最清晰了！”
白牧沐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抱住，身体一僵，林小萌身上那股甜腻得如同融化糖果般的香气强势地钻入他的鼻腔，与周末咖啡厅里那甜得发腻的香氛诡异地重合交织，瞬间勾起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身体和透过布料传来的体温。
“那个……林同学……是不是……太近了……”
他脸颊无法控制地泛起薄红，声音细若蚊蚋，整个人有些窘迫，白牧沐试图轻微地抽动一下手臂，却被抱得更紧。
夏晚晴看着林小萌像块牛皮糖似的挂在白牧沐身上，而白牧沐那明显抗拒又不敢明言的窘迫模样，红唇撇了撇，似乎觉得这场面有点无聊，又或许是上课预备铃隐约从楼上传来，她终于失去了继续逗弄的兴致。
“行吧行吧，你们就好好探讨学习吧。”
她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转身，迈着一双长腿，慵懒却又带着自身独特节奏的步伐，“嗒嗒嗒”地上楼去了，火红的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而恣意的弧度。
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白牧沐才几不可察地暗暗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神经稍一放松，他才猛地意识到林小萌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
他下意识地想将手臂抽回来，林小萌却像是毫无所觉，反而抱得更紧了些，小脸甚至在他胳膊上依赖地蹭了蹭，声音软糯得能滴出水来，
“学长真好~都没有推开我呢。”
她抬起头，那双浅琥珀色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进白牧沐眼里，脸上的笑容甜美依旧，弧度完美，却莫名地让白牧沐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学长周末……”
她歪着头，表情天真又好奇，像是随口一提，
“去哪里玩了吗？总觉得……学长身上，好像沾了一点点甜甜的味道呢。”
白牧沐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她闻到了？！不可能！我明明洗了很久澡，校服也是今天早上才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干净衣服……是心理作用吗？还是……）
他强迫自己稳住骤然加速的心跳，避开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低哑，
“……没有，只是在家……休息。”
“哦……”
林小萌拖长了语调，那双大眼睛在他脸上细细逡巡了一圈，仿佛在扫描什么。
随即，她脸上的笑容忽然绽得更开，愈发甜美动人，
“休息也很好呢！学长看起来气色好像比上周好了一点点呢！这样小萌就稍微放心一点啦！”
她终于松开了他的胳膊，动作轻快地往后跳了一小步，冲他挥了挥手，
“笔记记得借我抄哦学长！谢谢啦！”
林小萌说完，便朝着教室的方向跑去了。
白牧沐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手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的湿黏。
刚才那一瞬间，她探究的眼神和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几乎让他以为林小萌已经洞察了他隐藏的秘密。
他深吸了一口空气，努力压下心底不断上涌的不安，加快脚步走向教室。
至少，暂时摆脱了。
而林小萌……或许真的只是嗅觉敏感，随口一说吧？
他只能这样希望。
教室里已经到了不少人，喧闹声嗡嗡作响。
班长叶清婉正站在讲台边，微微蹙着眉和学习委员低声讨论着作业收交的情况，抬头看到白牧沐进来，她脸上很自然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白牧沐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略显仓促的点头，立刻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快步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
他在位置上坐下，刚把书包塞进桌肚，试图拿出数学课本让自己平静下来，身后的座位就传来了动静。
夏晚星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像一道冰冷的影子骤然降临。
她依旧是那副完美却毫无生气的模样，银色的短发被梳理的很整洁，她的双手习惯性地插在外套口袋里。
但就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白牧沐极其敏锐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极薄的刀片在她指尖灵活翻转所带出危险而冰冷的韵律。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升上来，让他僵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
几乎是同时，夏晚晴也大喇喇地在夏晚星旁边落座，随意地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她打了个慵懒的哈欠，身体向后靠去，那一头火焰般的长发发尾有几缕不听话地扫过了白牧沐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微痒而灼热的触感。
她似乎已经完全把楼梯口的小插曲抛在了脑后，已经开始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化妆镜，旁若无人地检查着自己的妆容。
教室里弥漫着最寻常不过的校园晨间气息。
前排的几个男生正偷偷摸摸地交换着最新一期的动漫杂志，脑袋凑在一起，压低声音激烈地讨论着某个角色的剧情走向。
另一边，几个女生围成一圈，兴奋地看着其中一人的手机屏幕，大概是分享着周末逛街的战利品或是偶像的最新动态，不时爆发出压抑的低笑声。
学习委员还在过道里穿梭，提高音量催促着各个小组长尽快把作业收齐，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焦急……
这些平凡琐碎却又充满生气的日常场景，此刻在白牧沐的感知中，显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甚至带着一种奢侈的意味。
他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试图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强行拉回到数学公式上。
班主任昨晚在群里发了公告，这周五要进行一次突击的小测。他已经缺了半个多月的课，即使过去底子还算勉强，也经不起这样落下。
白牧沐的成绩虽然不至于垫底成为反面典型，但若考得太差，必然会引起更多的关注，那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情。
可是，口袋里那叠钞票的厚度的存在感是如此鲜明，以及脑海中那些娇滴滴的主人呼唤声、甜腻的香氛、闪烁的灯光……如同顽固的背景噪音，不断干扰着他的思绪，试图将他拖回那个荒诞的周末。
他不得不调动更大的意志力来与之对抗。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授课的是一位教学风格沉稳的中年女教师，她正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讲解着一篇古文，舒缓而富有韵律的诵读声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暖融融地洒在课桌上，晒得人皮肤发烫，滋生出一股懒洋洋的睡意。
就在白牧沐的精神在这种平缓的节奏和温暖的阳光中稍微放松下来，几乎要被催眠时，一个捏得紧紧的纸团，从斜前方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他的摊开的书页上。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循着来路望去，是隔了一条过道的班长叶清婉。
她趁着语文老师转身面向黑板板书的间隙，扭过头，对他眨了眨眼，然后用口型无声地比划着，
“放——学——后——生——物——小——组——活——动——别——忘——了——哦！”
生物小组？
白牧沐怔了一下，记忆的角落被触动，才隐约想起大约半个月前，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叶清婉作为班长，牵头组织了一个自愿参加的课外生物兴趣小组，主要是利用放学时间观察学校生态园里种植的植物和小池塘里的微生物变化。
当时她好像确实来问过自己，而自己那时大概正被各种事情搅得心神不宁，可能是有些含糊地下意识地点了头？
他捏着那个还带着些许体温的小纸团，仿佛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他本能地抗拒任何需要与人接触的活动，只想在放学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逃离学校，回到那个虽然破旧却能给予他短暂封闭感的出租屋，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可是，目光触及叶清婉那双清澈明亮带着真诚期待的眼睛，再想到她之前在自己最窘迫时递来的笔记和那份不带任何杂质的关心，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垂着眼睫，盯着书本上那个小纸团，犹豫了足足十几秒。
语文老师板书的声音“沙沙”作响。
最终，他对着叶清婉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叶清婉的脸上立刻像被点亮了一般，绽开一个无比明媚而开心的笑容。
她迅速转回头，挺直背脊，重新做回那个认真听讲的优等生，只留下一个洋溢着轻快气息的背影。
白牧沐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纸团，素雅的便签纸上，是娟秀工整的字迹，
「放学后生态园见！:-)」
后面还跟着一个用笔画出的笑脸。
复杂的暖流悄然划过他的心间，但随即，更大的焦虑感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将那丝暖意迅速覆盖。
（又要晚回家了……生态园那边平时人很少……会不会遇到别人？龙沁语她……会不会知道？）
他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窗外斜远方的高中部教学楼。
（希望……一切能顺利吧。）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周一的开端，似乎已经预示了接下来的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