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哪怕只是片刻!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看看外面真实的世界!需要摆脱索菲亚那令人窒息的“呵护”和无处不在的香气!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疯掉!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绝望的荒原上疯长。
他挣扎着再次下床,这次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他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镶嵌着五彩斑斓宗教故事图案的拱形落地窗。厚厚的、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沉重地垂落着,隔绝了外面的景象,也隔绝了可能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这具虚弱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沉重如幕布的窗帘!
哗啦——
刺目的、带着暖意的午后阳光瞬间如同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抬手遮挡。适应了几秒后,他迫不及待地扑到冰冷的、镶嵌着铅条的玻璃窗前,双手撑在冰凉的窗台上,将脸紧紧贴在玻璃上,贪婪地向外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
那是一条宽阔的、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充满了浓厚的中世纪奇幻风格的建筑,高高低低,色彩斑斓,尖顶圆拱交错。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充满了生机。阳光正好,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滤镜,看起来……似乎是个繁华而和平的地方。
但亚瑟的血液,却在看清街道上景象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液氮之中,彻底冻结了!
穿着华丽裙装、干练皮甲、甚至寒光闪闪全身铠甲的女人们,昂首阔步走在街道中央,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声音洪亮自信,目光大胆地扫视四周,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她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路过的男性身上,指指点点,发出爽朗甚至带着轻佻、品头论足的笑声。
一个身材魁梧如小山、穿着沾煤灰皮围裙的女铁匠,正用洪钟嗓门吆喝生意,巨大的铁锤在她手里轻若无物。几个背剑穿皮甲、勾勒出健美线条的女巡逻兵勾肩搭背走过,旁若无人地大笑,其中一个还顺手拍了下同伴挺翘的臀部,引来更放肆的哄笑。
而男人们……大多走在街道两侧,紧贴墙壁或屋檐阴影下,步履匆匆,微微低头,衣着保守素雅(灰、蓝、米白),很多戴着宽檐帽压低帽檐。
一个穿着精致丝绸长袍、面容清秀俊美的年轻男子,被几个珠光宝气的贵妇拦下。女人们嬉笑着围住他,像观赏精美瓷器,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其中一个还大胆伸手想去挑他下巴。男子涨红了脸,如同受惊小鹿,手足无措地向后躲闪,眼神充满窘迫、慌乱和深深的畏惧。他的辩解被更大的调笑声淹没。
就在这时,一幕更让亚瑟灵魂震颤、三观彻底粉碎的场景,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入他的眼帘!
街对面,一个穿着粗布裙、身材壮硕得像头母熊、嗓门洪亮得如同扩音喇叭的老妇人,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着她面前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瘦弱单薄的少年大声训斥。那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低着头,肩膀因为恐惧和羞耻而剧烈地发抖,单薄的身体在妇人庞大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可怜。
老妇人那极具穿透力、带着浓重口音和地方腔调的声音,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和高高的距离,也断断续续、清晰地钻进了亚瑟的耳朵里:
“——小兔崽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走路要低着头!眼睛别到处乱瞟!尤其是那些小姐夫人们!!”
“……小小年纪就学得不庄重!走路腰板挺那么直给谁看?!想勾引谁?!”
“……知不知道羞耻?!知不知道贞操名声有多金贵?!你爹攒了半辈子钱就指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你这样不检点,将来谁敢要你?!啊?!”
“……给我记住了!男孩子的贞操名声比命还重要!比金子还贵重!别整天想着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听见没有!!”
那少年被训得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瘦弱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老妇人似乎还不解气,伸出蒲扇般粗糙的大手,用力地、带着侮辱性地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贞操名声……比命还重要……男孩子……嫁人……招蜂引蝶……不检点……”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地、反复地扎进亚瑟·莱恩哈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灵魂——那早已摇摇欲坠、此刻被彻底碾成齑粉的世界观上!
他死死地抓着冰冷刺骨的窗棂,指关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碧绿的眼眸因为极度的震惊、荒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而彻底失焦,空洞地倒映着楼下那条喧嚣、繁华、却与他认知完全颠倒、如同噩梦般荒诞的街道。
索菲亚的话,那些堆积如山的情书,那些“高岭之花”、“纯洁无瑕”、“贞操守护”的形容……此刻,与楼下这活生生的、残酷得令人发指的景象,瞬间重叠、印证、然后轰然炸裂!碎片扎得他体无完肤!
这不是玩笑!这不是设定!这是血淋淋的、不容置疑的现实!一个男人需要守贞、需要“嫁人”、需要小心翼翼避免“招蜂引蝶”才能保全名声的世界!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绝望味道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几步,如同躲避瘟疫般远离了那扇让他窥见地狱真实景象的窗户。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墙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像烂泥一样瘫倒。
“男……守贞操……嫁人……”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灭顶般的荒谬感。
索菲亚口中那个“万众瞩目”的就任仪式……那堆积如山的情书……那些炽热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拆吃入腹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冰冷的、如同黑洞般的麻烦感和绝望感,如同灭世海啸,将他彻底、完全地吞噬淹没。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缓缓地、无声地滑坐到冰冷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身后华丽宽敞、如同宫殿般的团长卧房,此刻像一个巨大而冰冷、镶金嵌玉的坟墓,将他牢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