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轩微微蹙起眉头，试图捕捉那丝转瞬即逝的情绪。它像一缕轻烟，抓不住形状，却真实地萦绕在心间。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的画面——那个在恒创项目最焦头烂额时，会因为他的一个突然靠近而微微绷紧身体、耳根泛红的“杨冉雪”；那个在深夜加班后，被他强行要求休息时，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依赖小声反驳的“杨冉雪”；那个在被他偶尔用工作以外的、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逗弄时，会眼神闪烁、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羞恼的“杨冉雪”……
那些反应，生涩，笨拙，甚至有些不符合她首席特助身份的“不专业”，却奇异地……生动。
谢明轩不得不承认，在那些时刻，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还有一种……更私密的、带着些许探究和愉悦的兴味。他喜欢看她那种与平日冷硬形象形成反差的模样，那让他觉得，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女人，也有着寻常人的喜怒哀乐，是可以被触碰、甚至……被影响的。
而现在……
刚才的杨冉雪，完美，强大，无可挑剔。她精准地接住了他所有的问题，给出了超越预期的答案，眼神冷静，姿态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那种熟悉的、与他势均力敌的压迫感又回来了。但与此同时，那种生涩的、带着些许无措的真实反应，也随之消失了。
那个会因为他一句略带暧昧的叮嘱而微微脸红、会在他专注凝视下略显慌乱的“她”，似乎随着这次彻底的“回归”，一同消散了。
谢明轩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他为她的“康复”和强大感到由衷的欣慰和轻松，这无论对公对私都是好事。但另一方面，一种微妙的、近乎遗憾的失落感，却也悄然滋生。
他失去了一点什么。一点……独一无二的、可能只存在于那段特殊时期的、脆弱却真实的东西。
“算了，也许……是我想多了。”谢明轩在心里对自己说。人总是会变的，会成长，会变得更加成熟强大。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理智上的说服，并不能完全平息情感上那丝细微的涟漪。他再次睁开眼，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个相框——里面是他和杨冉雪在一次重要项目庆功宴上的合影，那时的她，笑容自信而耀眼，正是他最初欣赏的模样。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那个偶尔会露出破绽的她了。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谢明轩感到一丝自嘲。他谢明轩，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儿女情长了？
“叶沐歆……”他下意识地说出这个名字。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重新坐直身体，拿起笔，目光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锐利，准备继续处理文件。
只是，在翻阅页面的间隙，那个带着一丝羞愤眼神的、短暂的“她”的影子，还是会不经意地闪过他的脑海，留下一点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怀念。
夜色渐深，启星公司大厦顶层的灯光大多已熄灭，只剩下总裁办公室那一方天地还亮着暖黄的光。谢明轩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上。内容有些敏感且复杂，他需要和杨冉雪当面商议。
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自然的亲昵：“冉雪，过来一下，有份东西需要你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杨冉雪平静无波的声音：“好的，谢总，我马上到。”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杨冉雪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步伐沉稳。她脸上带着惯常的专注神情，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平静，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不起丝毫波澜。
谢明轩正低头翻阅着报告，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习惯性地向旁边宽敞的沙发空位挪了挪身子，腾出更多的空间。他的动作自然而随意，甚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在过去那段特殊的日子里，每当这样二人独处、商讨要事之后，那个带着叶沐歆灵魂的“杨冉雪”总会流露出些许依赖和疲惫，有时会自然而然地靠过来，依偎在他身边，寻求片刻的温暖和安宁。谢明轩从最初的讶异，到后来的习惯，甚至……隐隐成了一种慰藉和享受。
所以此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杨冉雪走近时，微微侧身，手臂自然地张开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是一个无声的、准备接纳的姿势。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文件上，语气随意地说道：“坐这边吧，这份报告有点长。”
他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丝柔和的气息靠近，等待着那份重量轻轻落在身侧。
然而，预想中的靠近并没有发生。
空气中出现了一秒凝滞的寂静。谢明轩能感觉到杨冉雪停在了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向前。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她。
杨冉雪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的表情，只是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让谢明轩的心猛地一沉。
“谢总，”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我坐这里就好。”
说着，她从容地走到沙发另一侧的单人扶手椅上，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完全是标准而专业的商务坐姿。中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泾渭分明。
谢明轩张开的、带着邀请意味的手臂，就那样略显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夹杂着一丝被看穿意图的狼狈，猛地涌上谢明轩的心头。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脸红、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她”了。那个短暂的、带着叶沐歆特质的插曲，已经彻底结束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那个真正的、完整的、强大而独立的杨首席。那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在商场上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的伙伴。
谢明轩缓缓地、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悬空的手臂，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一瞬间空气的冰凉。他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将目光重新投回手中的报告，试图用工作的严肃来覆盖刚才那片刻的失态。
“咳……好。”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干涩，“这份报告你看一下。”
他将报告递过去，杨冉雪起身，上前几步，双手接过，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接触或眼神交流。然后她退回座位，开始专注地翻阅起来。
谢明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专注的神情是如此熟悉，是他欣赏和依赖的。但此刻，看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重新竖立起来的界限，他的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块。他习惯了怀抱里的温度，此刻却只剩下沙发皮革的冰凉。
他意识到，他或许……有些怀念那个不完美的、会偶尔露出破绽的“她”了。那个“她”让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她的上司，更是一个可以靠近、可以给予安慰的……男人。
谢明轩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抹复杂的情绪，重新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要事上。只是，在讨论的间隙，他的目光还是会不经意地掠过那张空着的沙发位置，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