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谢明轩怒气冲冲地回老宅,为了杨冉雪将几位议论她的长辈毫不留情地训斥一顿后,徐雅如的心里就再也没能真正平静下来。作为一位在大学里教书育人、向来注重品行和公正的教授,她开始反复咀嚼和反思整件事。
她越想越觉得愧疚。上一次家庭聚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确实也觉得那个带着点生涩和真诚、会和孩子玩到一起的“杨冉雪”虽然可爱,但确实有些不够稳重,与谢家一贯的“风范”略有出入。当时听到那些议论,她虽觉不妥,却也只在心里微微摇头,并未出声制止,潜意识里或许也存着一丝“确实差些火候”的认同。
而在杨冉雪上了个厕所出来以后,她的表现无可挑剔,她却听到了“这次倒是知道演了”的刻薄评价,她依然选择了沉默。这两次的沉默,无形中成了那些议论的默许,让那个努力想融入、或者至少是想得体应对的女孩,独自承受了背后的指摘。
更让她懊悔的是,儿子谢明轩之后表现出的对“叶沐歆时期”杨冉雪的怀念,无疑是在那个本就敏感的女孩心上又插了一刀,间接导致了她在公司里变成了一座“人形冰山”。这一切,追根溯源,她这个做母亲的,难辞其咎。
“补偿……我必须做点什么补偿她。” 这个念头在徐雅如心中越来越强烈。但具体该怎么做,却让她犯了难。她是个聪明人,深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现在杨冉雪对他们谢家,恐怕是心存芥蒂,甚至可能带着怨气。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
“再办一次聚餐?用什么理由?难道直接说‘孩子,上次让你受委屈了,这次我们好好补偿你’?这太刻意了,简直像在施舍。” 徐雅如暗自摇头。“或者说……干脆让明轩和她订婚?这更荒唐!感情的事怎能儿戏?何况两个孩子现在关系微妙,这哪是补偿,分明是添乱!”
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被丈夫谢文渊看在了眼里。谢文渊性格沉稳,平时话不多,但心思细腻。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关切地问道:“雅如,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徐雅如看着丈夫,叹了口气。这件事憋在心里也难受,多个人商量或许能有转机。于是,她将杨冉雪两次来谢家遭受的议论、谢明轩那天发火的原因、以及杨冉雪近期在公司近乎自毁式的冰冷状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文渊。
谢文渊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那孩子气质差别突然那么大。那天明轩回来发脾气,我睡得迷迷糊糊起来,只听了个大概,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背后议论人,确实是我们谢家的不是。尤其是对一个小辈,还是明轩看重的人,更不应该。”
夫妻俩相对无言,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弥补。然而,想了一整天,从直接道歉到物质补偿,从家庭活动到事业支持,各种方案都被他们自己否定了。要么显得太生硬,要么可能触及对方自尊,要么时机不对。他们发现,面对一个内心骄傲、处境复杂、且正处在情绪敏感期的年轻人,传统的补偿方式似乎都行不通。
“看来,我们得先了解一下那孩子现在到底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徐雅如最终无奈地说,“直接问明轩吧,他应该最清楚。”
于是,徐雅如拨通了谢明轩的电话,委婉地表达了想为杨冉雪做点什么以示歉意和关心的想法,并询问杨冉雪近来的兴趣喜好。
电话那头的谢明轩,听到母亲的问题,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声音低沉:“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对什么都好像提不起兴趣。”
他努力回忆着:“以前……就是第二次去我们家之前,她吃到喜欢的甜点,眼睛会发光,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露出满足的笑。可现在,她吃饭就像完成任务,不管面前摆的是什么,表情都差不多,只是为了补充能量。工作成了她唯一的寄托,或者说……是她逃避其他一切的盔甲。”
谢明轩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我试过用以前的方式,但她要么没反应,要么反应很冷淡。我现在……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这番话,带着困惑和失落,透过并未完全关严的门缝,隐隐约约地传到了刚好路过总裁办公室门口的杨冉雪耳中。融合后的灵魂让她各方面的感知都变得更加敏锐,那些关于“没兴趣”、“像完成任务”、“盔甲”的字眼,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也没有推门进去,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她能猜到这通电话来自谁,也能猜到背后的原因。谢家的歉意?她(叶沐歆部分)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
议论……又是议论。 叶沐歆的记忆深处,浮现出初中时因为一次无心之失被全班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画面,那种孤立和受伤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没想到,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环境,依旧要面对这些。
她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了眼睛。原主杨冉雪的骄傲让她不屑于这种迟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补偿”,而叶沐歆的敏感则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她紧了紧拳头,骨节微微发白,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争论、解释、接受歉意……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和耗费心力。她突然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巨大的倦怠。什么谢家的看法,什么补偿,什么兴趣喜好……她都不想再去思考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好累……真想好好休息一下,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
这个简单的愿望,对于此刻背负着两个灵魂的记忆、身处复杂情感漩涡和巨大工作压力下的她来说,却显得如此奢侈。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城市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场关于如何“补偿”的讨论,最终只加深了被补偿者内心的疏离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