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奶茶渐渐见底,只剩下几颗黏在杯底的珍珠。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暖昧的橘红,已是傍晚时分。杨冉雪放下空杯,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利落,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短暂的休憩。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临时的避风港。
“我该走了。”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衣袖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力道不大,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犹豫,却足以让她停住脚步。
杨冉雪回过头,对上徐雪涵那双依旧红肿、此刻却盈满了水汽和近乎破碎的哀求的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兽,紧紧攥着唯一能抓住的、哪怕只是一片衣角的温暖。
“……”
杨冉雪的心,像是被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脆弱和依赖,轻轻刺了一下。一种熟悉的、带着无奈的心软情绪,不受控制地漫延开来。她想起了叶沐歆的记忆里,那些无数个大年初一,因为工作选择、因为生活理念,与母亲万艳芬爆发的激烈争吵。每一次吵完,他都觉得身心俱疲,偌大的城市,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那种与至亲决裂(哪怕是暂时的)后的孤独和无助,她(他)感同身受。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该是走亲访友、阖家团圆的日子。徐雪涵却和父母闹到如此地步,被她这个“外人”从家里带了出来。此刻的她,除了眼前这个身份尴尬、关系复杂的“自己”,恐怕真的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麻烦……”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理智在提醒她保持距离,不要再有过多的牵扯,否则只会让情况越来越复杂。但内心深处那份源于叶沐歆的、无法完全割舍的牵挂和责任感,以及属于杨冉雪自身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不忍,让她无法真的狠下心来一走了之。
她看着徐雪涵那副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样子,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她没有甩开那只拉着她衣袖的手,只是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不想回去的话……想去哪里走走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徐雪涵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攥着杨冉雪衣袖的手,指尖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于是,在这个本该充满家庭温馨的大年初二傍晚,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融入了城市华灯初上的街头。
杨冉雪走得不快,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远,也不近。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灯塔,为身后那个失魂落魄的人提供一个模糊的、不至于迷失的方向。
她们穿过熙熙攘攘的商业区,霓虹闪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更反衬出两人之间的寂静。她们走过安静的老街,路灯将身影拉得长长的,空气中弥漫着年夜饭残留的香气。她们在护城河边驻足,看着对岸璀璨的城市夜景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风破碎,又重组。
徐雪涵始终默默地跟在杨冉雪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小尾巴。她不再哭泣,只是红着眼睛,看着前方那个挺拔而沉默的背影。她不知道杨冉雪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段漫游何时是尽头。但她奇异地感到,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痛和窒息感,在这无言的陪伴和缓慢的行走中,似乎被稀释了一些。城市的喧嚣和光影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有前方那个身影,是真实可触的坐标。
杨冉雪同样心绪复杂。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她只是在凭一种本能行事——一种不希望看到眼前这个人彻底崩溃的本能。她无法给予言语的安慰,因为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甚至危险。她只能以这种笨拙的、沉默的陪伴,希望能稍微驱散一些对方心头的阴霾,确保她的安全。
夜风渐凉,吹动了杨冉雪散落的长发。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着的徐雪涵,轻声问:“冷吗?”
徐雪涵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杨冉雪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方向,似乎是朝着徐雪涵公寓的大致方位。漫无目的的行走终有尽头,她终究不能一直这样陪她走下去。但至少,在这个寒冷的、团圆的夜晚,她没有让她一个人。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又分开。一段沉默的陪伴,一场无言的疗愈,在这座喜庆与孤独并存的都市夜里,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而她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在这漫无目的的行走中,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温情与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