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杨冉雪回到她那间装修风格极其简约、甚至显得有些冷清的公寓，徐雪涵才从刚才情绪崩溃的激动中稍稍平复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拘谨。她站在玄关，有些手足无措，像是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闯入者。
杨冉雪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仿佛只是带回来一件需要临时安置的物品。她换了鞋，径直走向储物间，片刻后，抱出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床上用品——一套洗得发白、印着淡淡小碎花的纯棉被褥和床单。
“沙发靠垫可以当枕头。”杨冉雪语气平淡，将手里的被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这套是以前睡单人床时用的，有点旧，你将就一下。”
她的措辞很直接，没有任何虚伪的客套，点明了用品的来源（旧物）和现状（将就）。这反而让徐雪涵松了口气，至少这种直白让她不用费心去猜测对方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没、没关系，已经很好了，谢谢你，杨首席。”徐雪涵连忙上前接过被褥，触手是干净柔软的棉布质感，带着阳光晒过后的淡淡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樟脑丸的味道，像是存放了很久。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这套被褥的风格……和杨冉雪现在这间公寓冷硬的现代感格格不入，反而更像是……很多年前，普通家庭里会用的那种。
是……她以前用的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是指杨冉雪小时候，还是指……叶沐歆？
杨冉雪没有理会她细微的愣神，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浴室在那边，洗漱用品有新的，在镜子后面的柜子里。你自己弄吧，我累了，先去休息了。”说完，她甚至没多看徐雪涵一眼，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主卧，关上了房门。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尽到基本收留义务后便划清界限的态度。
客房里瞬间只剩下徐雪涵一个人，以及怀里那套带着年代感的被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安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微弱车流声。她抱着被褥，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沙发前，开始笨手笨脚地铺床。
沙发不算宽敞，但对于临时借宿一晚来说，也足够了。当她铺开那套小碎花的床单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花色，这触感……太有生活气息了，与她现在认知中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杨首席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真的是杨冉雪会用过的东西吗？
这个疑问，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忍不住想象，很多年前，那个或许还没有现在这么冰冷的杨冉雪，或者……是那个她所熟悉的、生活简单的叶沐歆，曾经盖着这套被褥，在某个温暖的房间里安睡的场景。
铺好床，徐雪涵去浴室简单洗漱。浴室和她想象中一样，整洁得近乎样板间，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私人物品。她找到杨冉雪说的新毛巾和牙刷，动作小心，生怕弄乱了什么。
躺到沙发上，盖着那套带着淡淡陌生又似乎有点熟悉气味的被子，徐雪涵却毫无睡意。白天的争吵、父母的指责、杨冉雪突然的出现、街头漫长的沉默行走……所有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旋转。悲伤、委屈、愤怒、还有一丝寄人篱下的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主卧那扇紧闭的房门。门缝底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显示里面的人可能也还没睡。
“她睡了吗？在里面做什么？”
“如果我现在过去……敲门……她会开门吗？”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荒唐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夜袭。
她想靠近那扇门，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敲开门，问问眼前这个人，到底和叶沐歆有什么关系？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诱惑。
但仅仅几秒钟后，这个念头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杨冉雪会用什么眼神看她——大概是极致的冰冷、厌恶和不耐烦。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她连同这套被褥一起“请”出去。
“以杨冉雪的性格……她绝对做得出来。” 徐雪涵苦涩地想道。那个女人的心，似乎比她的外表看起来还要硬、还要冷。她今晚能收留自己，已经是一种近乎奇迹的施舍了，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去挑战她的底线。
于是，她只能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警惕又无助的小动物，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捕捉着主卧里任何细微的声响。然而，那边始终一片寂静，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而主卧内，杨冉雪确实没有睡。她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页都没有翻动。客厅里传来的细微声响——铺床的声音、洗漱的水声、以及后来长时间翻来覆去、无法安眠的动静，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自己今晚的收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可能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不会主动去安抚徐雪涵，那是越界的行为。她能提供的，仅仅是一个暂时的、物理上的容身之所。
至于那套被褥……那是她（叶沐歆）大学时期用了四年的东西，毕业后没舍得扔，洗干净收了起来。刚才鬼使神差地，就把它拿了出来。或许……只是因为它够旧，够普通，适合给“客人”用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夜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客厅里的徐雪涵，终于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主卧里的杨冉雪，也直到后半夜，才放下始终未翻一页的书，关掉了台灯。
公寓里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两个各怀心事、关系微妙的女人，隔着一堵墙，度过了同一个屋檐下，充满张力却又相安无事的第一个夜晚。而明天醒来，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谁也无法预料。徐雪涵那个被压下的“夜袭”念头，或许只是暂时休眠，并未真正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