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往活水投这么久的毒......真够卑鄙!」
我不禁想起了温水煮蛙的故事,可怜那青蛙空有逃脱的本事,却未能察觉处境之危。
身后穷追不舍的贼人不停叫嚣,箭矢破空的呼啸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纵然毒素令身体机能大幅衰退,但数十年如一日的锤炼,也不允我轻易倒下。然实话而言,我早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
父亲的谆谆教诲不合时宜地在脑海响起。
「为父没有让你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无虑地成长,为的正是你日后能够荡尘涤污,还天下清明!」
父亲,孩儿愧对您的生育之恩,更愧对您十余载春秋孜孜不倦的培养。虽再不能行走在您所期待的那条侠客之路,穷途之时也唯有死战,以不辱侠客之名!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想我虽有泰山之志,未及扬名天下便要如鸿毛般湮灭,可叹志士之命,何其乖蹇!
体力将要见底,追兵交错的马蹄声却未减弱几分。看来,以身殉道的结局已经无可避免...那就来吧!
「我宁作客乡孤魂!也叫尔等尸骨无存!」
用尽最后的气力,凌空一跃,最后再深深地看一眼这柄饮过塞北风沙,会过江南烟雨,斩过奸邪,护过忠良的『定风波』。
「纵吾殒身祭命,汝亦长存于世......」
还有后来人,会继承我的意志。既如此...我也算得到了些许宽慰。
这是临行前,父亲告诉我的最终手段...我决绝地划破手指,将鲜血涂抹于剑脊之上,剑身随即开始剧烈颤抖,发出悲伤与愤怒的嗡鸣。这是...?!罢了,倒也不用去想了。
我的视线也极速陷入血糊,只见贼人原本猖狂的嘴脸染上万分惊恐......
结束了......一切。
............
「少年,可别着急寻死啊~」
「什...?」
声音清越空灵,似是自我心房中传来,视野也随之恢复清明,『定风波』归于平静,已不见贼人身影,却也无血迹尸首。
「怎么回事..….起雾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雾气已漫上脚踝,缠绕上我的身躯,似乎拥有某种慵懒而固执的生命力。
时间与空间的感知在雾气彻底吞没我的那一刻起便开始紊乱,仿佛已在这无边白茫中苦行了千年之久……此处究竟是?
就在这茫然的静默里行走——某一刻,眼前浓得化不开的乳白,忽然极淡地透出一丝异样的光华。
每朝其前行一步,周遭的雾气便奇异地淡薄一分,那光华便更盛一分。然后像是穿透了一层无形的水膜,耳边蓦地响起极轻微的“啵”的一声轻响——周身压力一松,那纠缠不休的浓雾骤然消散。
「啊...找到了」
「什么人!」
我旋即转身,挥剑指向声源,此刻我神经异常紧绷。
「别紧张,我没有武器」
我缓缓靠近,保持五步的距离,细细打量起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
姣好如静夜玉盘的面容,如秋日潭水般净透澄澈的眼眸。睫毛轻曲,更添灵动之情态,粉唇微抿,似有千言万语将出,却又仅止于此。
「转过来!」
「欸...…好吧」
少女轻盈地转动一圈,又微微张开双臂,以示自己并未携带暗器。
「...腰间那个锦囊,装着什么」
「反正,也是要给你的」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解下锦囊,向我抛过来。
我一手剑指少女,一手解开锦囊,里面装着两颗药丸,正散发着奇异的微光。
「师尊及时出手,让你免因入魔而死,但还是会有些影响,这药可以消除副作用」
「我如何信你?」
少女微微一怔,随后露出无奈的表情,提高了些语调。
「我说啊!你应当清楚自己获救了才是,没发现附近变得很不一样吗?」
「......」
我后退几步,然后环顾四周,确如少女所说——天光澄澈如玉。脚下皆是茸茸碧草,间或点缀着从未见过的花朵,瓣叶剔透。远处有山峦起伏,流岚轻绕山腰,泛着浅浅霞色。
「这到底是......」
一切不似人间之物。
尽管少女的表情并没有多少起伏,我还是听到了一声轻哼。言罢,她转身,自顾自朝山上行去。
「把药吃了,然后跟上我」
说着,少女转过头,见我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这次是一声饱含着疲倦的长叹。
「要我怎么做才行?」
「把手缚在身后」
少女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怎么绑?你要帮我吗?」
「...快走,别耍花样」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女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同时又止不住地四处张望,依旧是难掩惊讶。
我自小便对怪力乱神之说嗤之以鼻,从不信世间真有神仙。事实上,我也从未见过那些江湖术士所鼓吹的仙家伟力。自始自终,我都只将命运寄托在手中的剑上。
然而,那时『定风波』绽出的灵异光芒,以及现在目光所及之物,都在震动着我的认知,也包括走在前方的少女。
柔顺如瀑布的青绿色长发沐浴在澄澈天光下,流淌着生生不息的辉光,发梢处微微翘卷,长度远过腰际,随她轻盈的步伐如水波般晃动。
青白交织而成的衣裳与轻纱。束带缀有七色莲花图样,所过之处,多有蝶蜂相争。一言蔽之,仿若仙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
「冷静下来了?把药吃了,我就告诉你」
她转过头,语气虽是平静,眼神里的无奈却没能很好隐藏,也许根本没想隐藏吧。
「为什么把我来到这里?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不顾少女的要求,继续发问。
「把药吃了,再说」
「休想......唔!」
说完,一阵眩晕感突然向我袭来,迫使我跪倒在地,嘴里也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她听到声响转过来,俯身看着我,眼角微垂,似是关怀。
「还要逞强吗?」
看着缓缓靠近的少女,我想再举起剑,却也失了力气。
见我耸拉下来,少女跪坐在我面前,温润的眼眸竟有种安神的功效,使我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
「哼...咳咳!」
「这样吧......」
我此时无力躲闪,只见少女拿过锦囊,接着拈出一颗药丸,贝唇轻启,咬下一点含在嘴里。
「......」
「现在可以听话吃药了?」
「咳...背面......也......」
「欸...好吧」
少女将手转过,再次咬下一点,这次还微微抬起头,露出柔腻的脖颈,好让我看见她吞咽的动作。
「这下可以了吗?」
「你可能...咳,事先吃过解......」
「啧」
还未说完,少女趁我张嘴的时候,迅速将药丸推进我嘴里,并用食指抵住我的嘴唇,眼神似有不满,又带着三分得逞的笑意。
「这应该叫,先礼后兵?」
药丸在口中很快便化开,药效也随之而来,眩晕感顿时缓解大半。
「这个也要服下,呵呵...还要我帮忙吗?」
我夺回锦囊,将剩下的一颗倒进嘴里……药效随之发散,那突如其来的剧烈不适,连同此前中毒积下的沉疴疲敝,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少女随我站起身,恢复平静的神色,但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多谢」
「嗯嗯,不客气!」
这次的严重受挫,再加上突然来到这莫名其妙的地界,才使我如现在这般猜忌多疑。明明已经能一眼便能分清好与坏,却对眼前一心想对我施以援手的少女冷言相待......
我看向别处,不动声色地将剑收回剑鞘。